[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祖宗!(二)
一声怒吼,三人俱惊。
连月澜自己也久久回不了神。
她身形抖如筛糠,双目圆睁,大声喘着粗气。
但此刻的她,丝毫不后悔,心底的无尽愤怒已然彻底吞噬了理智。
她已经忍得,够久、够多了。
从逃出宫门的一刻起,她便一直任人摆布,受尽折辱。四处忍气吞声,只为苟活于世,不枉至亲心血。
如今,逝去的亲人任他如此羞辱,月澜本就伤痕累累的心再次破碎。
旧伤再添新痕,再也无法压抑。
与此同时,被骂的裴谦,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
随即,他的脸色瞬间布满阴云,黑得吓人:“我是畜生?到底谁是畜生,高月澜你最好给我弄清楚!是你那无用的老父!”
“闭嘴!你这个畜生!”
月澜的蜜色眸子里腾出熊熊火焰。
不够解气,盛怒之下,月澜的喉间爆出一道震耳尖叫:“啊——”
王伯害怕地捂住耳朵,难以置信地看她似乎又有动作。
月澜往后退了半步,蓄力,弓起身子,像只炸毛的小豹子。
眨眼间,便一头扎向面前的裴谦。
砰——
毫无防备地,裴谦被暴起的小姑娘砸得虚晃几步,直接撞上了身后的王伯。
还没结束,月澜直接缠了上来,双眼通红,对着裴谦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她张开五指,抓起他肩上的头发,发了狠地往下拽。
阵阵刺痛袭来,小裴将军被扯得呲牙咧嘴,只觉头皮都要被带下来。
再顾不上什么君子风度,他强忍着痛伸手,直取月澜头顶鼓起的发髻,作势就要撕下眼前张牙舞爪的刺球。
不料,被脚下的碎玉一滑,没站稳。
哗啦——咚——
他竟直直摔倒在地上,后背触地的瞬间弹起数块碎玉,惊得王伯连连往后退。
裴谦摔倒的一刹那,月澜乘机挣开他的手,乘势半跪,右膝顶住他的胸口,提拳,狠狠往下砸,拳拳到肉。
裴谦被铺天盖地的小拳头打得一时睁不开眼,顾不得其他,只能抬起双臂死死挡住。
王伯抱着盒子急得团团转,却始终不敢上前,生怕被殃及池鱼。
他远远央求月澜:“公主,公主快些饶了裴将军吧,将军他知错了——”
远处,陈媪捧着的手炉哐当掉在地上。
“祖宗——!这是怎么了!哎呀!”
陈媪大老远地便瞧见缠斗在一起的两人,她两眼一黑,险些晕过去。
回廊下,噼啪挨打声,陈媪骇人的哭喊声,月澜裴谦二人的怒吼声,还有王伯无助的制止声,声声钻耳,乱成一锅粥。
庄严肃穆的官舍,也是头一回迎来如此热闹的场面。
陈媪扶住柱子,堪堪稳住身形,当即提裙奔向月澜。
“哎呀——,公主——!公主快下来!王伯还不快来帮忙!”
陈媪边跑边哭喊,就要上前去拉开月澜。
地上的两人对此充耳不闻。
“死丫头!死丫头你脑子坏了!快给我滚开!”
裴谦嘴里还在无休止地叫骂,可他到底是习武之人,月澜的拳头落在身上倒没有造成太大的伤害。不过就是脸花了,头发掉了好几绺。
略微冷静下来,裴谦睁眼,从双臂的缝隙间瞧去。
只见月澜杀红了眼,还在发了疯似的挥拳。
裴谦喊道:“疯丫头!你再不起开,休怪本公子不客气!”
见月澜仍不为所动,他作势就要曲腿,提膝击上月澜后背。
见势不妙,陈媪与王伯手疾眼快,连忙将月澜一左一右地架起来。
王伯安抚道:“哎呀,好了公主,公主快些消消气罢!”
“公主啊,怎么奴婢就回去一会儿,您就,唉……,是不是他欺负公主了?”
陈媪看着着了魔的月澜痛心疾首,紧紧抱着给拍背顺气。
裴谦一个鲤鱼打挺,刚站稳,还没出声呢,就听见陈媪的话,他的火气又冒上来。
不服气地嚷道:“你这老妪瞎说什么!本公子何时欺负她了!明明是她自己一头撞上来,这玉也碎了一地,说她两句就要上来打人!当真是野蛮疯癫!”
月澜的呼吸还很急促,气呼呼地回嘴:“是你三番两次辱我父兄在先!没有教养的人分明是你!”
王伯与陈媪一人一边,死死拉住气急的二人,生怕再打起来。
一圈的下人们听到动静,也三三两两地围了过来。
王伯连忙劝道:“哎呦,公主!将军!快些别吵了!二位各退一步如何?如今骂也骂了,打也打了,便不要再闹了。”
二人还是梗着脖子,王伯头痛,只好搬出刘巽这尊大佛来,道:“闹到大王跟前,二位都不好过。小裴将军不是要吃晚饭吗?你们几个还不快扶将军去更衣吃饭。”
说着便向廊前几个家仆使眼色。
“裴将军快去吧,容老奴再去库房挑件寿礼,稍后就送过来,还请将军息怒。”
说完又转身来安抚月澜,道:“公主也莫要再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阿媪,我这就让人去找大夫,公主的手都击红了,等下可得好好看看。”
他顺手招呼剩下的家仆:“都别在这站着了,你们几个去送公主。”
耳朵一动,听见王伯的话,裴谦都走远了还回头叫道:“你这老翁心偏到姥姥家了!本公子也受伤了!”
“好好好,都请,都请,阿年还不快去多请几位大夫!”
王伯的头都要裂了,活了这么些年,他哪见过这士绅贵族的府宅里,公子小姐们还能闹这一出儿。
心道:“都是祖宗!”
碧溪源。
褪去适才激烈的情绪,此时的月澜,静静坐在妆案前,纹丝不动,痴痴凝视着铜镜中映出的自己。
大夫刚刚来瞧过,里里外外仔细检查一番,并未有什么大碍。只是双手有些瘀伤和擦破皮,现下已经包扎完毕。
陈媪端来热水,给月澜擦了脸,正欲将蓬乱的头发给梳顺。
月澜方才还抽抽噎噎委屈地不停,这会儿又一言不发,像个人偶似的。
陈媪语气里满是心疼,却又略带些责备,道:“公主现下可好些了?公主不必自责,是裴将军有错在先,公主教训也就教训了。只是,公主日后还是不要再亲自动手了,对方到底是男子,若是被他伤着了就不好了。”
缓缓摇了摇头:“阿母,我倒没有自责,只是……”
不知该如何回陈媪的话。
冷静下来后,月澜才感到阵阵后怕。
从前便听到裴谦常唤刘巽兄长,他二人既是兄弟,她这样一闹,万一被刘巽知道了,后果不堪设想,她很是担忧。
而且,她才刚借居到官舍,就把人家弟弟揍了。
会不会?会不会又被赶回到战俘营的小帐里去?
月澜将嘴唇咬得胀痛,后背发凉。
她可怜巴巴地揪住陈媪袖口,满脸愁容:“阿母,怎么办?你说,你说燕王殿下他会不会知道?知道了会不会惩罚我?我要不要这会就去给裴将军道个歉?”
摸了摸月澜纠结的小脸,陈媪轻声道:“公主不是说了么,是裴将军先辱骂大王和大公子的,说出去也是他不占理,公主就不要担心了。况且,公主现在去给他道歉,只怕又要受他一番折辱。”
想到裴谦狰狞的怒颜,月澜着实是不想再面对此人。
免得火上浇油,再引火上身,她便只好作罢,勉强点了点头。
前庭。
裴谦周身围满家仆,一路被簇拥着来到悦雅轩。
更完衣,又将头发重新束好,他才气呼呼地坐到案前。
顶着青一块紫一块的肿脸,眼神不善地盯着众人,看他们一个个将佳肴摆上前来。
奉上新找的寿礼,王伯恭敬至极,陪着小心,亲自伺候眼前的祖宗用膳。
左右家仆齐齐站了一排,生怕照看不周到,再惹了他的不快。
王伯笑眯眯地将一筷鹿肉盛到裴谦盘中,道:“将军快尝尝厨房新上的鹿炙,今天还备了将军最喜欢的稻蜜糕。”
瞧着栗色圆糕,裴谦才不情不愿地冷哼一声:“算你有心。”
大口嚼肉,又饮下满满一大杯热酒,待心情好了些,他又继续开口:“王伯你说,那个死丫头是不是疯癫无状!枉她还是个公主,市井泼妇都比她有礼。”
王伯斟满酒杯,连忙赔笑:“是是,将军说的是,公主今日是有些唐突了。”
裴谦又吃又喝,想到今日被一个小丫头揍了,面子上实在有些挂不住。
他偏头看向王伯:“哼,王伯你是不知道,要不是兄长还要拿她换三十万石粮草。我早就一刀砍了这疯女,哪容得她蹬鼻子上脸。”
众仆一愣,面面相觑。
王伯面上不表,心下却也是一惊。
于至元送月澜来的时候,只让人看顾好她。他还以为是大王对这姑娘有意,才拨了这么些守兵看护着,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见众人皆一脸惊奇,裴谦放下筷子,继续说道:“怎么?无尽君什么都没告诉你啊?还真能憋呀他!这死丫头就是差点病死在营里,为着她还有这点用,才被送到官舍里。你看,这才刚好没几天,就跳起来咬人。”
说到最后,他又夹起一块冒着热气的肉块,狠狠嚼了几下。
“这事,老奴确实不知。”
“那王伯你可得把人看好咯,三十万石呢!”
裴谦也学着于至元,竖起三根手指。
“自然自然。”
王伯连忙点头,顺势又给裴谦添上热酒。
一顿饭吃得酒足肉饱,气也消得差不多,裴谦将酒杯一放。
“行了,走了,把东西拿过来。”
临走之际又对着铜镜左右照了又照。
“死丫头!”
低骂一句,裴谦拎起东西大步出门。
王伯领着一众家仆伺候裴谦上马,直到一团赤色背影彻底消失,才敢进门。
“今日的消息送过去了?”
王伯转头,看向白面小仆。
“送了,送了,和往常一样。”
阿年弯腰答道。
“那就好,都小心伺候着。里边儿的,哎呦,一个都得罪不起!”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