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维是一座果园

　　我听到李维从楼梯上跑下来的声音，边跑边阻止女人挂断电话：“是找我的吗？”

　　很快电话被接到李维的手中，我清楚地听到他急促的喘息声过了几秒才安静下来，“太太，是你吗？”

　　李维的声音犹如恍若隔世，使我一瞬间泪流满面，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可泪自己流了出来。

　　“是我。”我哽咽地说出这两个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李维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我猜女佣在他身旁使他不能多说什么，他一定比我还要着急，强忍住情绪想要告诉他目前的情况：“李维先生……”

　　偏偏又被他打断，他像下定某种决心一般：“太太您不必再说什么了，我都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就算我试图阻止他也已经于事无补了，电话早就被挂断了。

　　我无力地靠在墙上，头顶挂钟咔哒咔哒响彻整个房间，在我听来时快时慢，毫无规律可言，或许它瞒着我偷偷溜走几秒也未可知，我像是被遗弃在时间之外，无法对它进行感知。

　　直到我听到了门铃声，李维从大门冲进来，他穿戴整齐，甚至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隆重，却又与穿着格格不入地跑到门廊下，难得地不优雅。

　　我跑去为他打开门，他抓住我的胳膊上下打量我一番，似乎确认我是否还是我，随后神情严肃道：“太太您放心，我不会让您独自承受后果的，就让我来和您先生谈吧。”

　　我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误解了我的哭声，他以为约瑟夫知道真相后逼迫我给他打去电话，这才冲动跑过来，或许李维对我的爱比我想象的要深，那天说的话也未必是傻话，而真正的傻瓜是泛音，她的肉眼凡胎此刻才看清一个人的真心。

　　我从背后抱住正要抬脚往屋里走的李维，使他猝不及防地愣在原地，“太太，现在不方便，您就在这里等我吧。”

　　我抱紧他不肯松手，摇头道：“他已经走了，也并不知道我们的事，现在只有你和我在这。”

　　李维几秒后才反应过来，缓缓转过身也抱住了我，任由我依靠在他的肩上，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直到刚才你进来，我才真正明白你对我的心意，我已经别无所求了。”

　　李维捧起我的脸，轻轻吻了一下，就像捧着一件瓷器，“您能明白我的心，我便死也无憾了。”

　　我这才看清他颧骨有几处擦伤，因为涂了药水的缘故所以颜色有些骇人，他见我的目光落在他的伤上，背转身不愿让我看见，我觉得有些古怪，于是问他：“女佣说你的伤是摔的，可位置怎么会这样奇怪?你老实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李维见瞒不住我，只好把真相说出来：“昨天下午偶然遇到安东尼·诺森和他的朋友，我和他一向不睦，昨天他似乎对我格外不满，莫名其妙便带人打我一顿，我怕姑母担心，骗她是不小心摔伤的，好在她年纪大了并未发觉我在撒谎。”

　　我又气又急，安东尼与我谈条件也就罢了，竟然出此毒手，奈何把柄握在他的手中，真是打碎牙齿还往肚子里吞，见我不说话，李维似乎有所察觉：“该不会是他知道了我们的事？”

　　我只好把安东尼和我谈条件的事说给他听，“不过你放心，我觉得他应该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也不知是安慰李维还是安慰自己。

　　李维扶着我的双肩，让我认真看着他：“太太，我今天来到这里，我连您的先生都不怕了，怎么会怕安东尼呢？我已经体验过相思成疾的滋味了，如果您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向您求婚。”

　　听到求婚二字，我的血液仿佛凝固了，就好像我对约瑟夫的背叛此刻才开始一样，我竟然从未想过离婚，又从未想过和李维结婚，而求婚需要我和约瑟夫离婚，也需要我和李维结婚。

　　我转过身，脑袋一团混乱，我和李维的爱生长得太快，就像浮萍一夜长满整座池塘，可接下来怎么做，我从来没想过。

　　李维的声音带着试探：“太太难道不愿意?还是我太唐突了?”

　　我不由自主地摇着头，“我，我也不知道，这确实太突然了，李维，你还很年轻，我觉得你应该再考虑考虑。”

　　“我不需要再考虑了，那段时间我已经考虑得足够多了，我爱你就像你爱我一样简单，中间不需要掺杂任何人，我们可以远离这里，我可以带着父母留给我的积蓄，我们可以去任何地方，只要你愿意。”

　　我靠在玄关的门框上，冰凉的木头令我短暂心安，我无法回答李维的问题，至少目前还不能。

　　“那您爱我吗？刚才打电话算不算一种试探？如果我今天没来，您是不是就打算顺理成章把我丢在这个冬天里弃我而去?”李维声音轻得像雪，隐隐听到其中细碎的心脏破裂的声音。

　　属于李维的酸涩再次笼罩上我，似乎对他的爱注定是要痛苦的，我难以置信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你怎么可以这样去想我?我从第一次见到你便开始爱你，比你知道的要早得多。”

　　轮到李维陷入痛苦的自责之中，他双目紧闭，仿佛在懊悔方才说了重话，他用额头抵住我的额头，用全世界仅有我能听到的声音反复对我说着：“我竟然不知道，我第一次知道，真的，我真是个傻瓜，我太傻了……那就足够了，已经足够了，足够了……”

　　玫州的雪愈来愈大，玫州便愈来愈安静，雪片锋利地切断了一切声音的传播，只剩下一方方安宁的小天地，留置出用于彼此来诉说爱意。

　　从那以后我们心照不宣地再也没有提过类似“求婚”的字眼，对于李维来说，他在等我想明白答应他的那一刻，而对于我来说，或许我在等他后悔，我们之间终究只是一场梦，总要有人先醒过来，而我在装睡，他也不愿醒。

　　玫州的雪一场接着一场，简直要变成一个雪的世界了，凭着一根根埋在雪里的电话线，约瑟夫不时向我汇报谈判的进度，就像宣告我和李维的梦醒时分。

　　而安东尼似乎故意不定时回家，有时在家待上大半天，有时拿了东西就走，有时一天能回来三四次，我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所以轮到我开始不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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