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织春[欢喜冤家]

　　南城，十二月。

　　冬日寒潮再次到来，雪化了又结，让前几日的晴天变为记忆里一场遥远的梦。

　　合作结束，不用再去工作室，孟枝予舒舒服服地睡到自然醒。

　　南城没有集中供暖。她掀开棉被，就打了个冷颤，发型乱糟糟地缩了回去。

　　最终，胃部的饥饿战胜了对被窝的眷恋。

　　孟枝予哆哆嗦嗦地伸手，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

　　屏幕解锁，揽月APP的消息提示上，红点刺眼地显示着“99+”。

　　“我这是没睡醒？”孟枝予一头雾水。

　　她困惑地点开详情页，消息栏里，关注、私信、评论数量都节节攀升。

　　除了熟悉的ID在欢呼“枝枝出息了”之外，更多是陌生人的惊叹。

　　【从隔壁慕名而来，关注了。】
　　【请问接受定制吗？价格好说！】
　　【不是电脑特效？怀疑.jpg】
　　【摆拍吧，羊毛毡能做得这么灵动，我不信。】
　　【又是营销号，天天打造日抛新人设，看来是赚到真钱了。】

　　孟枝予睡意全无，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

　　“墨枝”账号的主页里，联合投稿件《柯基出逃记》，播放量显示着一个她从未想象过的数字。

　　孟枝予顺着“从隔壁来的”弹幕找过去，发现流量来源，是一个影评类大V，叫“川流不息”。

　　“川流不息”转发并评价了他们的视频：【偶然被家人安利的国人原创。手工质感与定格动画的巧妙结合，在流水线内容泛滥的当下，于细节处见真章。】

　　这条动态本身简短，底下评论区的表情包却意外出圈了。

　　有人截取了小柯基从沙发顶部一跃而下的瞬间，配文“面对周一的我”。

　　还有柯基被“追捕”时躲在窗帘后，只露出毛绒绒后背的镜头，配文“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这些表情包生动有趣，迅速在各大社交平台传播开来，连带着原视频播放量也受到了反哺。

　　孟枝予看着不断跳动的粉丝数，心里有点飘飘然，又有点不真实。

　　她分享链接到了群聊里，并发了个网友制作的“柯基得意叉腰”表情包。

　　陈序最先冒泡：【播放量几十万了！孟妹子，江兄弟，有一手啊！】

　　苏言秋：【恭喜。】

　　江禾煦：【看到了。】

　　孟枝予盯着那三个字，戳开江禾煦的私聊窗口。

　　对方“正在输入中”好半天：【数据虚高，别太激动。稳住。】

　　孟枝予：“……”

　　真是泼得一手好冷水。

　　当然，她又不瞎，也看到了平台上许多“过度营销”、“摆拍”、“等翻车”的冷嘲热讽。

　　不过，这些发出尖锐声音的用户得不到他人捧场，就渐渐偃旗息鼓了。

　　原因有二。一方面是手工区老粉们普遍没多少“网络互喷”战斗力。再者是，孟枝予本人佛系，上一次账号上线已经是两天前。

　　“女儿，吃早饭了。”

　　客厅有脚步声，原来是孟父出差提前回来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孟枝予也就把网上那些质疑抛之脑后。

　　接下来几天，部分评论者不满足于在揽月app留言，还循着蛛丝马迹，转移战场到“墨枝”的私人生活账号。

　　【这流畅度，骗鬼呢？肯定用了CG补帧。】
　　【老粉了，之前还挺看好小姐姐你的。结果是团队包装，粉转黑了。】

　　“虚假情怀”这个词，开始频繁出现。

　　孟枝予原本的那点小欣喜，很快消散了。

　　正如江禾煦所提前打预防针的，部分评论者信誓旦旦，扒出她读高中时，也就是创号初期一些略显稚嫩的作品，质疑其进步是否有炒作嫌疑。

　　讽刺的是，那些怀疑言论，反而让评论区变得更加喧闹非凡。

　　热度节节攀升，“墨枝”作为一个纯粹的、不接广告的手工账号，粉丝量竟然也突破了三十万的门槛。

　　同一件事，有人当做消遣批判的乐子，宣泄完情绪就各回各家，也有传媒公司，看到隐藏的商机。

　　十二月末，孟枝予遵循习惯，定期整理订单图样，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打了进来。

　　“孟小姐，我们看好你的发展前景。”

　　“据作品页面的展示信息，你和‘逐帧’只签了单次合作。这边想跟您谈谈个人MCN签约的事情。”

　　孟枝予手上动作不停，把拍立得四个一组，卡进木制相框。

　　“谢谢赏识，但《柯基出逃记》是团队作品，版权不在我个人。我也暂时没有脱队单干的野心。”

　　她看着四人工作小组、加上媛媛的小卡合影，仔细调整摆放位置。

　　“我们调查过，那家工作室是个小作坊，规模有限，资金流非常单一。”

　　“孟小姐，你的才华值得更大的舞台。如果有意向换地方发展，我们可以帮你报销违约金，只要你个人过来，分成和排期都可以见面详谈。”

　　电话那头，商务总监的语气越发和善，在几下敲键盘声后，报出了一个能让绝大多数博主心动的保底薪资数字。

　　孟枝予承认自己也动摇了一下。

　　不是意志不坚定，是对面的糖衣炮弹实在诱惑力太强。

　　她停下归纳，拿着手机，站起身，推开窗。

　　“让寒风吹吹脑袋，也让我好好想想自己几斤几两。”孟枝予思考了下，觉得还是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毕竟她和江禾煦只是合作伙伴而已，是平等的商务关系，未来仍有太多不确定性。

　　情怀不能当饭吃。

　　“我理解您的好意。”孟枝予看着枯树上最后一片落叶在风中打着旋，飞远了，不知去向何方。

　　“但我需要时间考虑。一周之内，给您邮件发送明确答复，可以吗？”

　　回到操作台，孟枝予闭了闭眼，高薪、资源、平台，在脑子里盘旋。

　　可一转念，她又想起小房间里的那盆富贵竹，何远咋咋呼呼的抱怨，穆琴分享的奶茶拼单，还有……

　　江禾煦那双浅色的眼睛。

　　记忆具有连贯性，她记得何远无意中提过一嘴，他“煦哥”的生日快到了。

　　要送吗？送什么？

　　孟枝予点开与何远的私聊窗口，采取迂回战略。

　　【何老师，最近忙不？有什么新动向？】

　　何远摸鱼秒回：【不忙。煦哥这几天都不在工作室点对点盯着，他家里有些事，都是线上给我们发任务。】

　　孟枝予：【这样啊。那根据线上聊天，你们江导最近心情如何？】

　　何远：【不太好。孟老师，你还回来吗？快来救救孩子吧！（抱住大腿.jpg）】

　　【穆琴的小姐妹们消息灵通，和我们八卦小道消息说，貌似是煦哥爸搞出个私生子。煦哥正忙着处理后续，有钱人戏真多。】

　　孟枝予含糊应付过去，心里有了点打算，能让“卷王”江禾煦短暂放下工作的家事，想必压力不小。

　　她指尖滑动，又点开穆琴的聊天框。

　　【小穆，之前听你们提过，江导是不是有个很宝贝的、坏掉的模型？】

　　穆琴回复得慢一些，显然在忙。

　　【是啊，一个限量版的机甲模型，好像是老板大学时拿第一个奖的奖品，之前因为离职的一个同事不小心摔坏了，零件买不到了，修不了。】

　　【煦哥当时脸都黑了，虽然没说什么，但我们看得出来，他可心疼了。】

　　穆琴：【孟老师怎么问起这个？】

　　孟枝予：【随便问问。你们忙，我不打扰了。】

　　得到灵感，孟枝予手指不自觉地敲着桌子。

　　独一无二的礼物吗？

　　要不就用棉花娃娃的形式，制作一个Q版的江导。

　　服装嘛，就选择复刻机甲外形的同款配色。

　　不是很有趣吗？

　　孟枝予用铅笔支着下巴，反复修改初稿细节。

　　那一头卷发，以娃娃这种柔软的织物形式呈现。

　　再叠加机甲的金属感，多有挑战性啊。

　　孟枝予几乎翻遍了全网店铺，来寻找相同颜色的面料。

　　她又旁敲侧击，从工作室另外两个在岗小伙伴那里，套来了模型的多角度图片。

　　期间，MCN那边又联系了她一次，语气比上次更急切。

　　孟枝予看了一眼时间，离一周时间还有三天。

　　她很疑惑，自己一个小博主，有什么值得总监女士花心思的地方。

　　于是她随口敷衍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特殊颜色的刺绣线、微小的金属配件、用于支撑结构的填充物。

　　孟枝予的手指被扎了又扎，花了整整一个下午，调整娃娃骨架的角度。

　　为了还原卷发效果，她尝试了不同厚度和深浅的棕色纱线。

　　最后才做出蓬松的、有点凌乱的发型。

　　眼睛是最难的部分。

　　找到合适的浅色玻璃珠几乎不可能。

　　眼看江导的生日越来越近，孟枝予急中生智，用丙烯酸在白色珠子上混合调色。

　　在配色试验阶段，颜料的牺牲在所难免。

　　其他材料的总成本叠加在一起，也花费不菲。

　　“我的钱包……”

　　孟枝予欲哭无泪。

　　自己挖的坑，硬着头皮也得往下跳。

　　不然前几天的辛苦，不都付之东流了？

　　“枝枝，你这几天忙什么呢？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孟母状似无意地问。

　　“啊，有个特别定制的单子，比较急。”

　　孟母听着女儿欲盖弥彰的解释，微微一笑，没再追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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