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总被无情扰

　　张先谋反的事，实实将景怀帝恶心了一把。因为合阳曾是先帝起兵之地，张先在合阳割据称王，又打出先帝的名号，完全是在挑衅，不把他大景皇室放在眼里。

　　虽然这是姜月造谣的，但完全造谣到了点子上。

　　在她爹姜良琦添油加醋的奏陈之下，朝堂群情激愤，纷纷要求发兵攻打。景怀帝更是大怒，当场下旨令策林军、尚原军准备，择日开赴合阳。

　　其实，这其中有一些皇室秘辛。当年先皇后有过荒唐之举，传言说景怀帝血脉存疑，有人曾以此事发难，甚至到了大动干戈的地步。当时是借助高皇后和高相的势力，这场动乱才被镇压下去。

　　所以，张先谋反之事完全挑动了皇帝的敏感神经，这下连主张固守京城的高相一派都不得不退让，同意发兵讨伐张先。

　　四月十五日，黑水若大肆进犯兰原州西北。

　　十八日，黑水若侵袭的消息传回京城，朝野震动，彻底炸开了锅。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如此看来，黑水若的主力在西面已经是确凿无疑，再加上个什么合阳的张先，如果朝廷不发兵，那就是昭告天下景朝无力无德。

　　多管齐下，最终朝廷发兵已是大势所趋，即使是权倾朝野的高相一派，也无法阻止了。

　　四月末，兰原州守城官兵节节败退，黑水若连下七座县镇。占据兰城的前哨琥风县后，黑水若暂时停下休整，虎视眈眈，即将兵临兰城之下。

　　此时兰城已经开始坚壁清野，连不少农夫农妇都手持铁锄铁叉，待于城墙之侧。

　　谢府内，姜月来到一处僻静院外，院外站岗的侍卫推开门，将姜月迎了进去。

　　里面，一个肤色偏黑的青年正席地而坐，手里正在打制拼接一个小木马。旁边几个人是负责看管他的，恭敬向姜月行了一礼。

　　阿斡那抬头，看了姜月一眼。少女背光而来，风扬衣摆，似是天神下凡。

　　他的目光落到她腰间，说了一句：“好剑。”

　　姜月伸手，握住了悬在腰间的剑，剑柄玄金，雕刻麒麟瑞兽：“确实。这是昨晚我偶然在床底发现的，是小时候贪玩买的，已放得落了尘，不过落尘不久，没有生锈，还堪用。”

　　日光下澈之下，姜月问阿斡那：“我听说，你是在西境的卢叶府长大，后面跟了乌月公主，帮她击破了出野王、付余王等人，一举成为黑水若举足轻重的人物。”

　　阿斡那沉默着，只是做着手里的东西。过了一会，一切收拾妥当，阿斡那检查过后，将木马向前推了一推：“好了。”

　　后面一个人上前取了，扭捏道：“这是……俺们家小子的，弄坏了打算扔了，这个黑披子说他能修。”

　　姜月摇摇头，示意无事。

　　这个阿斡那，面上看本应是个豪爽俊朗的外族青年，在草原策马驰骋。现在脸上却总是冷硬涩苦，总觉得他应该很久没有笑过了。

　　见阿斡那还是一声不吭，周围人不满道：“小姐问你话呢。”

　　“当俘虏了还这么嚣张，也就我们家小姐好，不跟你一般见识。”

　　姜月也不在意。

　　论起来，这人也挺惨的。他在助乌月稳定了地位以后，因和乌月意见相左，不同意其冒险激进的做法，主张休养生息，所以遭到排挤。

　　也因此会被指派执行孤军深入兰城，联系张先的任务。

　　姜月道：“阿斡那，你不降，我不要求你透漏什么消息，但你也不要捣乱，就呆在这里。如果兰城陷落，我也不能放虎归山，到时候，恐怕你要和兰城共生死了。”

　　阿斡那抬头看她，姜月抿嘴一笑：“现如今，你竟然要和敌对地方的命运一起浮沉，是不是很有意思？”

　　阿斡那的眼神很平静：“无所谓，反正我已经死过一次，到时候，不过是把身体的死亡也补上。”

　　“我走了，说不定这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见面。”

　　说完，姜月转身离开。在她即将踏出门外的时候，阿斡那叫住了她。

　　“要不要打一个赌。”

　　姜月停住，回头：“什么赌？”

　　“赌你们兰城会不会赢，”阿斡那直视着姜月，“我们的兵力有十五万，其中还有一万的骑兵。你们现在能用的，大约有三四万人。”

　　“如果你们赢了，说明天神站在你们这边。”

　　姜月欣然答应：“好啊。赌注是什么？如果我赢了，你能给我什么？”

　　阿斡那再次陷入沉默，姜月就道：“我听说，你们的乌月公主是用比较卑鄙的手段上位的。其实卑鄙的人不是不能成事，但看起来，你似乎不能同意她的做法。”

　　阿斡那垂下眼，目光落到自己挨着地面的双手上。

　　“如果我们赢了，我不要你降伏，也不用你说什么机密。到时候，我希望你能和我谈谈乌月这个人，好吗？”

　　停顿一会后，阿斡那点头：“一言为定。”

　　“好。”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此时的黑水若再次开拔，逼进兰城，远处点点火光缀在行军之间，黑云压城城欲摧。

　　城墙之外，数千轻骑整装待发，城墙之上，弓箭手皆严阵以待。因坚壁清野而进入兰城内的农夫农夫此时都自发拿着武器，或坐在墙根，或抬头望天，气氛低迷，不知道能不能见到明天升起的太阳。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远处传来。

　　有人叫到：“是月仙子！”

　　“原来月仙子没走啊。”

　　“说的什么话。人亦念其家，月仙子曾对我说过，这里也是她的家。”

　　“平常姜小姐派米送棉，我都没少受。这回黑披子打来了，我总算是能报答了！”

　　本身颇为绝望的众人，此时希望渐燃。

　　一位手持铁铲的农妇扬了扬拳头：“我男人的病就是月仙子找人看好的。要是让月仙子有个三长两短，那我还配做人吗！”

　　“对！说什么越不能让这群黑披子走得舒坦！”

　　“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马上，姜月一袭靛蓝衣裙，外披黑色披风，随骏马飞驰也上下翻浪，身后跟着一队车马驮着物资而来。到了墙根地下，谢家和一些官兵开始给留守农户分发武器粮食。

　　姜月翻身下马，周围的人都站了起来。

　　姜月沉稳的目光一个个扫过他们的面庞，最后一抱拳，郑重行了一礼：“拜托了。”

　　城墙上，鹤庆已经远远看到了姜月，此时下来跑到姜月面前。

　　“姜小姐，公子在上面。”

　　姜月点点头，拜别了乡亲，手里握剑走上城墙。

　　城墙上，谢斐负手而立，正目视远方。姜月看着他的背影，霎时有一种谁主沉浮的感觉。

　　这种感觉，姜月不陌生。从来都只有迎风破浪者存活，哪里有随波逐流者活路。从前世起，她就知道所谓命运，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谢斐转过身，见到姜月，眼神柔软下来：“妹妹。”

　　姜月走到谢斐身边，凝视他半晌。谢斐伸出双手，姜月将自己的手放入他掌心，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之前，姜月已经劝过谢斐不要亲自带兵出去，本身战场上就刀剑无眼，现在对面有人要杀他，更是危险万分。

　　但谢斐对她笑道：“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大丈夫报国为家，死而无憾。岂能人前侃侃而谈，遇事却畏畏缩缩在后。我乃兰原谢氏之子，为国上阵拼杀，义不容辞。”

　　平日谢斐对她百依百顺，但此时却说不动了。

　　姜月心里也明白，她甚至知道后面发生的事，她知道谢斐会平安。但万一呢？

　　战事非儿戏，谢斐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姜月落下泪来，谢斐心痛，勾起手指轻轻为她拭去眼泪。

　　“别哭，我的好妹妹，你就只管等着我的好消息就好了。若我真有什么万一，有你在也能……”

　　姜月猛地伸手，止住谢斐的话。

　　谢斐露着的眼睛带笑：“妹妹果然关心我。”

　　平日里总不解她心，这时候她总算真情流露。不管怎样，他到底是在她心中有一席之地，这就好。

　　姜月收回手：“这还没开打呢，只是不想你长他人威风罢了。”

　　“好好好——妹妹果然是玲珑百窍，不放过一丝致胜之机。”

　　姜月低首，从袖中拿出一枚白玉佩，递给谢斐。

　　谢斐双手郑重接过，借着身边的火光端详。

　　洁白无一丝杂质的白玉环佩，雕刻着龙凤瑞兽，还有“安宁永昌”四字。

　　火光下，谢斐眼光微动：“你给我打的？”

　　姜月点头。

　　“这算不算是……”

　　谢斐很想说是定情信物，但现在万事未定，要是他有何不测，那不是耽搁于她了么。

　　所以话到嘴边，谢斐又改了口：“多谢挂怀，妹妹的心意，我已知晓。”

　　姜月却知道他的意思，唇畔带着笑意：“谢哥哥，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谢斐犹豫一下，还是伸手，将姜月揽入怀中。

　　“嗯，只待我平安归来。”

　　姜月伸手，用力回抱了面前意气风发的青年。

　　待你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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