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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
少女涕泪纵横,风雪中脸颊冻得通红,还在不住地磕头祈求。
几个男人中稍年长的一人不耐烦地摆摆手:“走吧走吧,人选已经定了,你不要再浪费时间!”
说罢,甩开少女的手,和其他几人往村子走去。
顾朝没有上前,他静静看着被苍白覆盖的女孩,想起三十三天神树的传说,心中若有所思。
少女冻僵的手指无法弯曲,她随意用掌心抹了把脸,撑着地艰难站起来。
但她没有离开,而是走近神树,痴痴地望着白雪下的枝繁叶茂,孤零零地站着。
“天凉了,这样会生病。”顾朝脱下自己的披风,递给少女。
少女猛然颤抖,忽闪睫毛下的眼睛,像是受惊的小鹿:“你是谁?”
“在下顾朝,是个大夫。”
少女后退几步,没有接那披风,寒风裹乱发丝,她的无助与无奈显露无疑。
“求神问道,应是最后的奢望,令尊可是寻过无数大夫,却依然不尽人意。”顾朝收回披风,抬头望向大树,他说话的语气平淡自如,鼻息间尽是白雾缭绕。
少女听了这话,刚止住的眼泪又喷涌而出,她带着哭腔喊道:“你们这些庸医,只认钱,没钱就不给看病,我们穷人就活该等死吗?”
顾朝再次递上披风,眼神坚定地看着少女:“若不嫌弃,在下愿一试。”
漫天风雪交加,世界混沌如夜,少女看着眼前这双明亮坚定的眼眸,似是在黑夜中寻到了一颗明星,她犹豫地慢慢抬起手,接过披风,再一次回头看向神树。
它枝繁叶茂,仿佛有着无尽的生机与希望,但她够不到。
而此刻手中的披风上,有真实存在的温暖,融化在指尖,一下子就能抓住。
她咬咬牙,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裹上披风,背向神树大步走开。
顾朝凝神搭脉,脉象如浮萍,沉疴如淤泥:“夫人乃是气血两亏,外遇风寒,无以抗衡,我会将药配好,再配以针灸,不日便能康复。”
少女难以置信地攥着母亲的手,她愣了好久才突然笑出来,眼眶里的泪水打着转地往外跑:“谢谢,谢谢神医。”
她伸手抚过母亲额角的乱发,轻声唤:“娘,你听见了吗,你很快就能好了娘。”
顾朝出门将药抓回来,按照剂量一份份分好,又仔细告知少女如何煎药,以及饮食注意,最后,给妇人施针治疗。
一切结束,再抬眼时,雪已经停了,天也早就暗了。
“我,我真的不知该怎么谢您……”少女说着屈膝就要跪地,被顾朝一把托住了。
“为医者,尽本分而已,姑娘不必如此。”他看看床上妇人,淡淡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在下不多叨扰,明日再来施针。”
行将出门时,顾朝回头问:“姑娘如何称呼?”
“了了,苏了了。”少女眼睛弯成月牙,目送顾朝离开。
风雪中折腾大半日,顾朝觉得身体一直没有暖起来,他搓搓双手,放到嘴边哈气,一想起宋离日日如此,心窝的那根针,又扎进去几分。
他没有立刻回客栈,而是在城里兜兜转转好几圈,最后拎了两瓶槐花蜜回去。
谁知宋离屋里的灯已经灭了,顾朝抬起手悬在门板上良久,还是没有扣下去,转身回到自己房间。
这青州的夜里寒意更甚,火盆里的柴也所剩无几,顾朝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他摸摸被子,想起宋离应是就盖了一床棉被,迅速起身穿衣往隔壁走去。
他轻扣房门,无人应,思索片刻还是推开了门:“宋离,我进来了。”
屋里阴凉得厉害,火盆里的火也快熄了,顾朝又往里添了些柴,才走近床边。
宋离背对着自己,应在睡着,顾朝没有叫他,而是从柜子里又拿出一床被子盖了上去,手摸到宋离的肩膀时,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祥之感,那肩膀异常紧绷。
“宋离,你睡了吗?”顾朝轻拍宋离肩头,那人毫无反应。
他伸手将人翻转过来,那一刻,他头顶瞬间麻木直至脚趾。
宋离紧闭双目满头冷汗,脸色铁青嘴唇惨白,在火光的照耀下,丝毫不似活人。
“宋离!宋既明!”顾朝迅速探脉,脉象薄弱气机结滞,母蛊似有异动,他赶忙取针封住经脉镇压母蛊。
银针落于几大要害,宋离昏昏沉沉地哼了两声,一直没有醒过来。
顾朝额头已经渗出细汗,他深知银针入脉疼痛无比,眼前蓦地浮现宋离偷偷拉住自己衣角的模样,手里的针顿时如千斤重,进退两难的滋味,令他如履薄冰。
火光攒动在狭小的房间里,木柴燃烧后散发的气味久久不能离去,顾朝收起银针,取来温热毛巾轻轻擦拭宋离脸颊。
“冷……好冷……”宋离依然没有醒,他迷迷糊糊地小声喊道,他的身体慢慢蜷缩,连头一并躲进被子里。
顾朝强行拉出他的手腕探脉,母蛊终于再次平静,他沉沉呼出一口气,握着那冰凉刺骨的手腕,不由得加了几分力。
而后他掀开宋离的被子躺进去,左手环过宋离肩膀,右手箍在宋离身前,紧紧抱住他。
顾朝的下巴抵在宋离的头上,他可以清晰地闻到发丝中散发的淡淡皂角香气,他的前胸贴在宋离的后背上,隔着两人的衣服依然能感受到宋离冰冷的身体。
“我受得了……”顾朝耳边响起那日宋离冷淡的声音,手臂不自觉又缩紧了些。
“我受不了……”他喃喃道。
火团疯狂摆动,寒夜漫长寂静,均匀的呼吸声弥漫开来,时间的流逝悄无声息。
清晨的阳光洒进房间,宋离的棕色眼睫微微颤动,他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蜷起,忽地摸到了什么,缓缓睁开眼睛,看清了压在自己身上的手臂。
随之意识苏醒,感受到身后的温暖怀抱,和那怀抱主人温热的鼻息。
宋离没吭声,保持原有的姿势,静静地看着前方。
“还冷吗?”顾朝仍闭着眼睛,他的鼻尖扫过宋离的发丝,手臂微微收紧。
“昨夜你去哪里了?”宋离疏冷地问道。
顾朝缓缓睁开眼睛,眼里流动着似暖阳的光辉。
他轻轻箍住宋离的手腕,感受着脉搏的跳动:“气机结滞……你可知,忧思过度伤脾?”
宋离哑然失笑,推开箍在身上的手臂,背对顾朝撑坐起来:“我与顾神医如今羁绊颇深,倘若神医擅自行动遭遇横祸,得不偿失。”
顾朝看着这人瘦弱的背影,细细品味一番他的话语,嘴角压制不住地弯了起来。
他伸手就将人拉回怀里,声音却平淡如水:“如何,羁绊颇深?”
宋离没想到此人如今竟得寸进尺到如此地步,他挣扎两下没能躲开,便卸了力气任由顾朝抱住,也没再回话,安静地躺在他的怀里。
许临川双手端着水盆,用脚尖踢开门缝,边往里走边说:“夜里听见顾朝回来,应是没有危险,既明,你要不……”
他抬起头,目光抵达床笫之时,突然大脑一片空白,他张着嘴巴站在原地,就像是踩到了捕兽器一般,动弹不得。
良久的沉默。
“你要不……记得,下次锁好门。”许临川挤出个微笑,慢慢退到门边,用脚尖勾住门框,“哐当”一声,合上了门。
“你担心我。”顾朝翻身将宋离压住,双手撑在其耳侧,眼眸似水地一一掠过宋离的眉眼、鼻尖,和嘴唇,复又看向双眼。
宋离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一团火苗,它熊熊燃烧,毫无遮掩。
顾朝听见自己的心跳快到令人发指,他喉咙滚动,微微抿了一下嘴唇,轻声说:“我……”
“顾朝!”宋离用手抵住顾朝胸口,“不要说。”
顾朝微微一愣。
宋离的眼神强硬冷漠,手上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那指尖像是戳在了他的心尖一般,毫不留情。
是我自作多情了。
顾朝眼中的火苗渐渐熄灭,不由得变得平淡,最后乃至灰暗。
他咽下后面的话,起身坐好。
“昨日在神树前遇到一少女苏了了,其中缘由晚些同你们说,我先走了。”顾朝的声音已然恢复一如既往的平淡,他将目光从宋离身上剥离,拉门离开。
门外躲在角落里的许临川见他离开,一个健步闪身入屋,压上门回头就问:“你们?”
宋离愣愣地躺着,不置可否。
“你究竟是何打算,顾朝可知……”
“他不知。”宋离坐起来,眼神扫过床边的褶皱,手指微微摩挲。
他若知晓自己千方百计骗他入府,现在又挖空心思想调查他的师父,他会怎么样?
许临川叹气走近宋离:“既明,你这是拿自己的命在赌。”
宋离呆呆看着手边已经失去顾朝体温的床褥,他舒展双眉淡然一笑:“赌输了又如何,我本就是将死之人。”
“若赌赢了呢?”
宋离的眼神瞟向窗边放着的花盆,里面是顾朝栽的桃核,这些日子他日日精心照料,可始终没有任何变化。
“赌赢了的话......”宋离扯出个微笑,“死而无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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