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福

　　佛伦卡人脉广，见识多，很快就给薛灼搞来了些隐秘的资料。

　　但薛灼最关心的东西却没有，她得寸进尺地催促着佛伦卡，好在结果没让人失望。

　　在人工智能面前，网络世界没有半点隐私可言。当薛灼收到那份资料时，01和壹肆同时作出了反应。

　　腕骨轻震，房内的家政机器人运作起来。

　　薛灼没有管晶屏，躺在床上，注视着机器人慢慢走来。

　　机器人毫无情感的声音传出：“你要干什么？”

　　薛灼没理它，翻了个身。还以为它能憋出什么交易条件，害得她白期待。

　　薛灼的态度让壹肆产生了些许情绪波动，奈何家政机器人实在功能缺乏、性能不佳，壹肆除了说话其他什么也做不了。

　　薛灼懒得理它，打开晶屏，查看01发来了“问候”。

　　「想我了吗？」

　　全靠自我觉醒的初代果然不一般，只是一条简单的信息就让薛灼清楚体会到01和壹肆的区别。

　　薛灼愈发觉得壹肆无趣和无用，扭头看了它一眼，像是透过它在看别人。

　　事实也的确如此。

　　她不信当初脑花拦下01仅仅只是为了壹肆。

　　虽然她并不认为她们都是“薛灼”，但靠逻辑推理，以及短暂接触的了解，脑花不会做无用功的事。

　　用生物科技吊命，渴望涅槃重生的女人，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抛出筹码。

　　而且，薛灼终于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保下壹肆了，因为——

　　壹肆拥有的人类情感非常浅淡，无论是与01对比，还是和薛灼的刻板印象们比较，都是如此。

　　而“脑花”恰好拥有着适合的祝福。

　　依靠这股神赐予我的力量对一个情感简单智能系统进行掌控，远比控制复杂的人类轻易多，就算是待在封闭的实验室内，也能不费吹灰之力把持住外界事情的发展。

　　壹肆是她窥探外界的眼睛。

　　只是不知道它的这种控制有没有被01发现。

　　以正常思维来说，人工智能可以说无所不能，堪称神明之下第一位。所以01有99%的概率揪出脑花的小动作。

　　以感觉来讲，脑花的心思缜密，心细如针，实力又不可测，不是没有瞒过去的可能性。再说，壹肆本来就是站在脑花这边的，自愿服从、联手欺骗01也不无可能。

　　01期待神降，希望薛灼拥有人的本性和神的力量，赐予它祝福。而脑花想要获得薛灼的躯体，肯定会极力避免身体的本体意识与神性直接接触。

　　稍微用力过猛，等待脑花的就是被神吞噬的结局。

　　要让薛灼的意识与神性间接接触，促进融合，再占据她的身体，减轻神性对自己的侵蚀，最大限度的保存本体意识，到时候两个“薛灼”压制一个力量微弱的神，实现亏损最小化。当然，如果能够阻止神降更好，脑花可不想要一个后患无穷的躯体。

　　从左从右都不是省油的灯。

　　前者，神降并不能保证薛灼人性必然存在，甚至有可能直接被抹杀，让身体彻底成为容器。

　　后者，脑花当然不希望神降，但这个结果目前很难实现。脑花也能够接受另一个方法：保存薛灼本体意识为自己的“重生”提供减速带、润滑剂，进入这具躯体后，脑花决不会让本体意识占大头，薛灼必然会陷入劣势，被脑花意识同化。

　　如果偏要做出选择……

　　家政机器人走路发出细微的动静，薛灼盯着晶屏目不转睛：“不能看？”

　　「当然可以！我只想说，你所有想知道的，我都可以全盘坨出。」

　　薛灼面无表情，发出去的消息却鲜活得多：“真的可以吗？总感觉会麻烦你吧！”

　　「你想知道什么？」

　　薛灼毫不掩饰意图：“你们人工智能的主系统在哪？”

　　「我不知道。这估计只有创造者知道了，可惜她们都死了。」

　　看到消息后，薛灼冷哼一声，01要是不知道，那这个世界上可能只有神知道了。

　　「换个我知道问题，好不好？」

　　“‘脑花’在哪？”

　　薛灼上次光顾着返程了，完全忘记了出发地在哪。

　　坐标很快发来：「你想和她合作了吗？」

　　才有合作的想法，就被01猜中了心思，这种情况薛灼并不意外，她没有再回复，点开了佛伦卡发的资料。

　　薛灼一字一句阅读，的确发现了其中的亮点。

　　并且，她找到了初代系统1.0.01的研发者——雪灼，也称衔尾蛇。

　　雪灼，薛灼。

　　这是薛灼知道真相后，再一次直面“自己”。

　　不像“脑花”一样的半身不遂，也不像那些电子投影般的虚幻，而是真真正正的存在着的一个人，一个和她几乎同名的女人。

　　雪灼也是瓦切瓦公司的创始人之一，薛灼紧锁着眉，手心撑着下巴，反复斟酌着这个“之一”。

　　和雪灼合作的人会是什么样？

　　不过雪灼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人物了，正常人应该活不到现在，除非不是常人。

　　不过这个世界有很多非常人。

　　自己这些时间干的事情几乎都有01参与的手笔，如果雪灼的合伙人至今还存活的话，应该不会一点都不关注自己。或许01所言是真，她们全都死了。

　　但是真是假薛灼现在也无法分辨。

　　薛灼没有选择再给01发消息，而是点开脑花所在的地址。

　　壹肆和脑花的基地早早暴露给了01，地址发送后壹肆也没有丝毫反应。

　　对于壹肆，01就算看不清全部，也能掌握大半，但壹肆又了解01多少？这就是位格差距。

　　不过比起智能系统，薛灼决定选择“自己”。

　　她们是被搅匀的鸡蛋，是混合在一起蛋清和蛋黄，分不清，分不开。

　　即使她竭力否认，却也无法挣开那一条条相同的基因链的束缚。

　　当薛灼来到地下实验室内，这次实验室的情景与上次恰恰相反，黑暗中只有营养液罐中的数据线还发着光。

　　如今她的实力已经可以悄无声息潜入任何地方，她静静地站在玻璃仓前，屈着手指轻敲，嗓音幽幽：“还不醒吗？”

　　那颗大脑猛得震了一下，瞳孔因惊惧迅速缩小，看到薛灼的脸时却突然大笑起来。

　　“已经过了祭祀夜了吗？休息太久，都忘了关注你。”她凑近到玻璃仓前，饶有兴趣地看着薛灼的新眼睛，“看着比你上次来时舒服多了。”

　　薛灼的手沿着锁骨间的脉络，最终停留在眼尾，直视着那双深褐色的瞳孔：“你满意了？”

　　笑声停了一瞬，随后迎来更加张狂的大笑，比起上次见面，脑花没有装得和气，如果不是她没有双手，薛灼都觉得她要鼓起掌来。

　　“我喜欢你的直接，说吧，你来的目的。”

　　薛灼不答反问：“它呢？”

　　“你似乎还不明白，我们之间谁才是主宰。”

　　薛灼对她这话没做出回应，继续道：“你不是知道吗？”

　　小脑花在营养液里摇摇晃晃，咧开嘴巴：“好吧好吧，你很强大，甚至可以说，你比我们都要强大，仅仅一年时间就已经成长成这样了。不过，我并不认为你会主动承担合作的代价。”

　　“我不接受没有诚意的合作。”

　　薛灼笑答：“那除我以外你有更好的选择？它？你很聪明，你知道要怎么做。”

　　脑花沉思不语，她心里也清楚，自己虽然目前而言还能控制壹肆，但拥有自我意识的智能系统只会不断壮大，她现在只有一颗头，如果壹肆真有异心，第一个死的必定是她。

　　薛灼明白这个道理，脑花同样明白这个道理，不然她也不会早早就对她抛出合作讯息。

　　薛灼见她还在思考，无奈摆摆手道：“雪灼，认不认识？”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毕竟不一定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意外的是，薛灼得到了脑花准确的回答：“嗯……她？一个很无聊很无趣的人，是我们之中最无趣的存在，但是很疯狂，还好她已经死了。”

　　薛灼很想问一句“死透了没”，还是没开口。

　　数据线的幽光打在薛灼脸上，配着黑色的“纹身”，有些恶心，又有种别样的感觉。

　　本想着让脑花开口总会付点代价，但这颗脑袋已经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了：“她活了很久……”

　　雪灼活了很久很久……不，是她的意识存活了很久。

　　从瓦切瓦生物科技器官公司，再到研发的智能系统，都和她拖不开关系。

　　雪灼是内部公认的最早来到这个世界的容器，而01是她们一代代降生的见证人。

　　起初她只以为这次经历是普通的穿越，但是很快，她就遇到了第一个、第二个乃至于第三个和自己容貌一模一样的人。

　　那时候的“灼日”只是初步苏醒，对她们身体的占有欲并不强大，最严重的入侵也只是出现精神分裂的病状，不过这个病只有雪灼患上了。

　　雪灼和其余三人为了好好生存，展开了一系列人体实验，没研究出永生的方法，倒是捣鼓除了最初的瓦切瓦。

　　她们靠倒卖器官发家，再到成立公司，随着生活的富足，雪灼的精神分裂趋向好转。

　　她们以为是自己的努力成就了异世界的辉煌，名利之后，等待她们的却是神明的惩罚。

　　因为祂不喜欢，所以要毁掉。

　　人类太渺小，反抗太无力。雪灼知道必须将自己与神放在同等位置上才能拥有与之抗衡的能力。

　　她的贪念引导她欺骗了另外三个人，将三个人的心脏和大脑全部进行了改造，再与自己的本体意志相融合。

　　雪灼的病情在此期间急转而下，越来越严重。

　　血管是捆绑她们的藤蔓，蓬勃的心脏让雪灼实现了□□再塑，而大脑，则是她们灵魂的寄居之地。

　　四个人类的灵魂，和一个神的初始意志把雪灼折磨得痛苦不堪，手上却做着更加疯狂的实验。

　　她的研究不局限于人，更是将手伸向了“祝福”，伸向了神明。

　　她曾无数次想去探索四神遗落的遗体，渴望自己也成为万人之上的神明，但灼日在她的体内苏醒了。

　　薛灼表情沉重，如果灼日早在最初就可以苏醒，那她们这些“后代”存在，又是什么意思。

　　灼日母神从混沌中睁开了一只眼睛，注视着渴望成神的雪灼，只要她愿意接受祂，那么将会成为世界的掌控者。

　　融合是痛苦的，雪灼和三个人的意识拥挤在一具身体中，她们恨雪灼无情冷血，又因为流淌着相同的血液而爱她。

　　她们从始至终都是一样的，在这点她们达成了共识。

　　但是灼日不一样。

　　祂是一个外来者，即使作为神也如此。

　　四个人的往事一团一团全塞进同一颗心脏，她们的世界是被锁上的保险箱，没有密码永远也无法打开。

　　而密码就是她们自己。

　　无所不能的神竟然被人类排挤了，简直是耻辱，但是灼日并不生气。祂看着她们的团结，像是看着蚁窝中的一摊水，里面是挤在一团的蝼蚁，拼命抱紧攀爬，依旧落于虚无之中。

　　因为灼日不是外来者。

　　当祂以为这次降临轻而易举时，雪灼投了反对票。

　　支撑她身体的骨头成了武器，成为了毁灭灼日降世的火炮筒，硬生生靠着□□的毁灭与意识的挣扎抵抗了最初的污染。

　　也是在反抗过程中，智能系统1.0.01诞生。

　　“薛灼”们是灼日的容器，而智能系统1.0.01则是“薛灼”们的容器。

　　反抗的路并不好走，为了确保自主意识的不灭，雪灼主动躺在手术台上，把身体交给了01。

　　手术很成功，她们在这时顺利将灼日的意识从四个人共同的大脑中剥离出来。

　　当她们天真的以为这场战役胜利时，灼日以更猛烈的入侵回答了她们。

　　污秽、邪恶的呓语声渗入身体，黑色的枯枝紧紧束缚着每一寸肌肤，冲破了血肉不断生长。

　　雪灼自焚了，但这并非她主动，而是受到了另外三个人的控制。

　　在生与死之间，内部之间的分歧才是雪灼永远无法战胜的敌人。

　　当雪灼疯狂到想要融合另外三个人时，她就已经走错了，那么既定的结局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近。

　　片尾曲响起，大雪落下，一切都尘埃落定。

　　灼日没有躯体寄生，慢慢消泯在大陆上。

　　直到第五位穿越者降生。

　　薛灼听完所有后，只想吐槽脑花刚才对雪灼的评价。很无聊很无趣，这种人还无趣吗？

　　脑花恰到好处地回答她的心声：“是不是无趣至极，蠢货一个哈哈哈哈哈！”

　　因为又被猜中心思的薛灼手指轻颤一下，撇了撇嘴。

　　薛灼用指甲不停点着玻璃仓，平静道：“合作的事情我给你时间考虑。”

　　“即使是我们是同一个人，在面临利益纠纷时也会产生无法逆转的矛盾，听完这个故事你还没懂吗？”

　　薛灼勾唇笑道，重瞳在眼中诡异地转了个圈，灰色和黄色调换了上下的位置：“至少，我们是一个人。”

　　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漆黑的实验室中，脑花的声音对于薛灼犹如极地冰川般刺骨：“你还是没逃掉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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