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日纪

　　黎澜被那突如其来的强光刺得闭上双眼，感官在瞬间被剥夺，只剩下焰黎那声饱含火气的质问在殿内轰鸣回荡。
　　“怎么回事？！”
　　她感到身前嶂岚的身影似乎微微调整了一下姿态，将她更严密地挡在身后，那宽厚的肩背像一座沉默的山峦，隔开了大部分灼人的光压。
　　“无事。”嶂岚的声音响起，依旧平稳如山，却比刚才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黎澜神魂初定，偶有力量失衡的波动实属正常。我已为她梳理安抚下来。”
　　“波动？”焰黎的声音逼近了几分，那光芒也愈发炽盛，黎澜即使闭着眼，也能感觉到眼皮上一片灼热的亮红色，“我感知到的分明是玄渊那令人作呕的冥河气息！他来过？他对她做了什么？！”
　　他的怒火如同实质的火焰，炙烤着空气，连殿内流转的金色光流都为之扭曲、躁动不安。黎澜甚至能闻到一种类似金石被过度灼烧后的焦灼气味。
　　“焰黎。”嶂岚的声音沉下几分，带着告诫的意味，“收敛你的力量。她受不住。”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稍稍浇熄了那爆燃的火焰。殿内的强光肉眼可见地黯淡、柔和下来，但那份焦躁的张力依旧紧绷如弦。
　　黎澜感到一道灼热的视线越过嶂岚的阻挡，牢牢锁定了自己。那目光带着未散的惊怒，以及一丝……被排除在外的、尖锐的惶惑。
　　“黎澜，”焰黎的声音放低了，试图柔和，却因情绪未平而显得有些沙哑，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他眼神落在了黎澜床榻旁的古镜，瞳孔微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小心挤出，“是那镜子……还是……他，伤到你了？”
　　黎澜的心在胸腔里狂跳。玄渊的警告、嶂岚的试探、镜中的呼唤……无数碎片在她脑中盘旋。而眼前，是焰黎那几乎要将她看穿的、灼热而痛苦的目光。
　　她不能说实话。
　　一旦说出玄渊来过，说出镜子的异动，以焰黎对“不洁”之物的憎恶和对玄渊的敌视，这面可能连接着她过去的唯一线索，瞬间就会被他化为乌有。
　　一种巨大的疲惫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探寻真相的代价如此沉重，每一次都几乎将她撕碎。而眼前这触手可及的“关怀”与“庇护”，此刻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用以自保的浮木。
　　她必须利用它。
　　她用力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上竟真的沾染上一点生理性的湿润。然后，她做了一件连自己都未曾预料的事——她微微侧过头，将半张滚烫的脸颊，无意识地贴在了嶂岚因挡在她身前而垂落的、带着泥土与草木清香的衣袖上。
　　那布料微凉而粗糙的触感，让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这个动作完全出自一种寻求庇护的本能，远比任何语言都更具说服力。
　　她抬起眼帘，望向焰黎，那双墨玉般的眸子里氤氲着未散的水汽，充满了迷茫、疲惫，还有一丝被他逼问的委屈。她用一种带着浓浓鼻音、脆弱不堪的声线，模糊不清地低语：
　　“……不知道……头很痛……好累……什么都……记不清了……”
　　这不是谎言，是她此刻真实状态的放大。她将自己灵魂的震荡与□□的疲惫赤裸裸地展现在他面前，巧妙地隐藏了所有关键的秘密。
　　这个反应，尤其是那个依赖般贴近嶂岚衣袖的无意识动作，像一支精准的箭，瞬间击穿了焰黎所有的怒火与猜疑。
　　他周身那因焦躁和怀疑而灼灼燃烧的光晕，肉眼可见地剧烈闪烁了几下，随即迅速黯淡、收敛，变得如同晨曦般柔和。他脸上那紧绷的、属于太阳神的威严与怒意如同冰雪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巨大怜惜、深刻自责与无尽懊悔的柔软。
　　是他太心急了，吓到她了。
　　她才刚刚从那样的痛苦中稳定下来，神魂脆弱得像一层薄纱，他怎能用如此炽热的光芒和逼问去灼烧她？
　　“罢了……”他几乎是叹息着吐出这两个字，向前迈了一小步，却又猛地停住。他看着她依偎在嶂岚袖边的模样，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最终只是无力地垂下。他收敛了所有可能伤及她的光芒，只将一道最为柔和、近乎虚幻的温暖光晕，与嶂岚残留的生机之力交织在一起，如同最轻柔的羽被，小心翼翼地将她笼罩。
　　强光退去时，穹顶一线金纹暗了又亮，像在试图愈合一道细不可察的裂。
　　神殿在他们的情绪里起伏，而她在裂缝里学会呼吸。
　　“不想了，”他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我们不想了。再也别想了。好好休息，我……我在这里守着你。”
　　这一刻，神殿内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脆弱的平衡。
　　焰黎的光不再具有攻击性，化作守护的暖意；嶂岚的生机不再被冲荡，沉稳地提供着滋养。光与土的力量，因她精心示弱表现出来的“顺从”与“脆弱”，而达成了暂时的和解，共同编织成一张更为柔软、也更为牢固的网。
　　黎澜蜷缩在这张由对立力量共同维持的温床里，感受着光的热度与土的生机带来的双重安宁。脸颊下嶂岚衣袖的粗糙触感，和周身焰黎光芒的虚幻温暖，都如此真实。
　　然而，她的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醒，甚至升起一股莫名的悲凉。
　　他们都在用自己认为“好”的方式，小心翼翼地将她禁锢在现在这个无知而“安全”的状态里。
　　而她在无力打破这一切之前，只能选择在这温暖的囚笼里沉默地蛰伏，甚至……不得不表演出依赖与顺从，来利用这份由对立力量共同维持的平衡，治疗自己，麻痹他们，为自己下一次的探寻，积蓄微弱的力量，并等待那不知在何方的时机。
　　她闭上眼，将所有的波澜壮阔死死压在那双逐渐空洞的眸子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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