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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该是被珍重之人
自朱玉离家入无量峰后,朱府堪称一片死气沉沉。
这朱家父子虽然俩平常看着跟个没事人一样,可在碰到朱玉相关的事物后,总连连叹气,寝食难安。
秋澜更是不习惯。
她本就是跟着朱玉从小长到大的丫鬟,如今自家主子说离家就离家,她看着朱家两父子这般失神,心里也怅然。
秋澜没告诉任何人,她在小姐离开后,总在夜晚偷偷跑到明珠阁,坐在阁楼前的小台阶上数星星。
她听说那无量峰在极高极高的悬崖上,又觉得自家主子是个珠宝一样珍贵的人儿,便将思念寄托在这星河,想着数遍天上的繁星后,说不定小姐就回来了。
这天,她又坐在台阶前撑着脸数星星。
数到一千零八十多颗,她一个晃神,忘记具体数到哪儿,抬起手指向天空确认方位时,却见天幕之上,有两颗星星正以惊人的速度向她的方向袭来。
秋澜心下一惊,猛然站起身子,眯着眼仔细观察起来。
随着星星越来越靠近,秋澜终于看清了来者,她瞳孔一缩,开口时,声音也不自觉颤抖,“——小姐!”
天幕上,朱玉与谢知则一前一后立于霁雪之上。
朱玉今日穿着那粉白襦裙,长袖与裙摆随风向后散开,犹如划过天上的一道粉红花瓣,如梦似幻。
她身后的谢知则依旧是一身白衣,同样是被风吹起,却因为颜色低调,并不似朱玉那般招摇,像是飘在空中的一朵沉默的云。
落花与云锐利又温柔地被风纠缠在一起。
秋澜忽觉朱玉身后的谢知则身型高了不少,站在主子背后时,完全挡住她身后的月光,将那道粉红色的身影整个包裹在他的阴影之下。
云是一种包容的东西,可包容在很多时候,代表着吞噬。
“秋澜!”御剑稳稳落地后,朱玉二话不说便冲过去抱住秋澜,“好久不见!”
阔别已久的拥抱让秋澜忍不住眼眶一红,落了泪,“小姐……”
二人互抱了一会儿,秋澜方想起朱玉从高处御剑而下,定然会有些不舒服,连忙拉开距离,观察她的脸色,“会有不舒服吗?我听说御剑太久头会疼。”
朱玉朝她灿然一笑,指了指被谢知则收回腰间的霁雪:“没事,谢师兄御剑很稳。”
剑修们修炼御剑之术,一是图个方便,二是摆个花招,带着某种炫耀自己剑术高超的意味。
可谢知则不一样。
与其他剑修专门修习花里胡哨的御剑之术不同,谢知则御剑主打一个稳妥,他不仅飞得平稳,就连速度都不快,要不是朱玉中途几次催促,估计二人要到深夜才能从无量峰飞到朱家。
秋澜听到陌生的称呼,才记起来以前那个被囚禁在朱府的谢知则早已今时不同往日,成了无量峰内门弟子,风光无限,她赶忙朝朱玉后头一言不发的男人鞠了一躬,“谢……谢仙君。”
谢知则扫了她一眼,并未回应。
秋澜脸色白了几分。
也是,之前朱府之人那般对待谢知则,他轻蔑或者厌恶她们,都是应该的。
气氛一瞬间尴尬起来。
朱玉不动声色插到二人之间,牵起秋澜的手,问道:“爹爹和兄长呢?”
秋澜敛去被谢知则吓到的愁容,乐呵呵对朱玉道:“老爷和大少爷正好都在书房,我带小姐去找他们!”
朱玉紧了紧她的手,正准备随她一起去书房时,身后的谢知则叫住了她。
“朱玉。”
语气恍若以剑身击石,突兀却沉稳。
她闻声回头,见谢知则眉头紧锁,在月光照耀下更显晦暗不明。
这话没有下半句,可朱玉偏生读懂了他的意思。
谢知则是在询问她——真的没事么?
她表情僵住,旋即,换上一副了然的笑容:“我没事,师兄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很快回来。”
谢知则:“……”
被秋澜牵着一路小跑闯进书房,在蒋正明与朱齐惊喜的哭腔下,朱玉与家人坐在书房里开始寒暄。
书房内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乖女儿,为何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回家?”蒋正明心疼地替她拨正被风带乱的发丝,目光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停留,“是不是修炼太苦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朱玉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她仰起脸,用头蹭了蹭父亲的手掌,笑得像个没心没肺的孩子:“不累呀!我平常就挥挥剑,大部分时间都在偷懒呢。这次回来,就是单纯想吃家里的桂花糕了。”
“真的?”朱齐一边替她剥橘子,一边狐疑地问,“那无量峰里有没有人欺负你?要是有人敢给你脸色看,兄长这就带人去平了他们的山门!”
朱玉接过橘子,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口腔爆开,却压不住喉咙里那股翻涌上来的酸涩。
她在大殿上被千夫所指的时候没哭,被谢知则问有没有没事的时候也没哭。
可现在,面对家人的关心,她实在有些忍不住,眼角泛起阵阵湿意。
但她不想让朱家人担心。
于是,借着低头吃橘子的动作,她飞快眨走泪意,再抬头时,依旧是一副灿烂的笑脸:“没有,大师兄和三师兄对我可好了,连谢知则都夸我有天赋,我在上面可是横着走的!”
“那就好,那就好。”蒋正明松了一口气,摸着朱玉的脑袋,很是欣慰,“不愧是我的女儿!”
……
书房外,夜色如水。
窗棂半开,一道白色的身影静静地立在阴影中。
谢知则听着里面传来的欢声笑语,紧缩的眉头一刻也未曾松开过。
从踏入朱府的那一刻,朱玉所言里没有一句真话。
明明是练剑练到手抖,明明是被污蔑到百口莫辩,明明是对着他逞强说没事。
怎么她说出口的,全是假话?
他一直以为朱玉这般娇气自私之人,只会为了她自己的利益说谎。
可如今听来,她似乎比他想象中懂事。
也比他想象中,更爱逞强。
看着在家人簇拥下嬉戏打闹的朱玉,他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完全不似他的念头。
谢知则双手攥拳,极轻极缓地叹了一口气后,那手又猛然松开。
他就是忽然觉得……
觉得……朱玉如此明媚鲜活,合该是被珍重之人。
……
朱玉牢记谢知则答应带她回府时二人的约定:不能让无量峰之人知道,最多只能待一炷香。
可等她算好时间,匆忙回到明珠阁时,院子里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一道月光穿过屋檐冷冷撒在她脚下。
朱玉顺着月光的路径低头,在门口的矮灯之上,有谁用几朵梨花压住一张薄薄的信纸。
她将信纸从梨花下抽出,上头只有简简单单四个字。
——明早来接。
那字体锋利隽秀,并非用墨水写成,而是被雷灵力精准烧灼出的焦黑。
朱玉指尖轻抚过那四个字,纸张薄如蝉翼,稍有不慎便会化为灰烬,可这字迹却力透纸背,边缘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焦黄。
只有极致的克制与掌控,才能在近乎毁灭性的力量中,留下这样温柔的讯息。
她摸上去,字体还残留着一点温度,烫得她指尖微微发颤。
他有意让她多待一晚。
心跳在不知不觉中加速,她顿感一阵眩晕,下意识攥紧了那张薄纸。
寂静的庭院里,她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失序的声音,一声又一声,撞得胸腔发麻。
那个只会说公事公办的谢知则,竟然也会做这种不合规矩之事?
-
第二日清晨,朱府门前破风声响起。
朱玉满心欢喜地抬头,一句谢师兄还未喊出口,就卡在了喉咙里。
来人顶着个巨大的黑眼圈,一身紫衣松松垮垮。
是孟秦浩。
笑容瞬间垮掉,她藏住袖中那张写着明早来接的纸条,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酸涩和恼意。
不是说好来接她的吗?
谢知则这个大骗子。
二人四目相接,没等朱玉开口,孟秦浩先主动解释道:“谢师弟他今早有事不能亲自来,故拜托我接师妹回峰。”
朱玉沉着脸冷冷看着孟秦浩,没有回复。
孟秦浩顿了顿,忽然朝她鞠了一躬:“抱歉。”
这句道歉堪称铿锵有力,把身后来送行的朱家人吓了一跳。
谢知则没空来接朱玉,他孟秦浩道歉是何意?
朱玉知道他这道歉是为了昨日那议事厅沉默一事,再让孟秦浩说下去恐有暴露她掩饰太平的风险,连忙与家人道别后,命令孟秦浩立刻带她离开。
“小师妹,扶好了,起。”
与剑修和器修不同,孟秦浩这类术修平常通行用得是神行符,他轻轻一捏,二人就被一透明罩子包裹,悬空而起,直直飞向无量峰。
二人隔得不远,罩子也薄如泡沫,孟秦浩看了看沉默的她,主动开口挑起话题。
“那日在殿中……我和大师兄……确实误会了你,对不起。”
朱玉低头顶着脚底下变幻的山河景色,没有理他。
她昨日的委屈和难过,岂是几句道歉就能化解的?
孟秦浩也知道自己现下道歉太过轻飘飘,挠了挠头,干脆换了个话题,“今晨,谢知则绑着那两个外门弟子,上了议事厅。”
什么?
朱玉还在为昨日的事与他怄气,本不想理他,可突然听到这般出乎意料的发展,那点愤怒和委屈被立刻好奇心所取代。
“谢师兄为何要绑那二人?”
见朱玉终于肯抬眼看他,回应他的搭话,孟秦浩松了口气,连忙继续道:“他昨晚找到了那二人互相串通污蔑你的证据,今早天一亮,就带着人去为你翻案了。”
谢知则,在替她翻案?
朱玉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整个人都变得飘飘然起来。
见她愣住,孟秦浩挑了挑眉,“那二人被押走处罚后,谢知则脸色依旧很差,师父便追问他究竟在气什么……你猜猜,他说了什么?”
朱玉吞了吞口水,试图压下心底的悸动,“他说了什么?”
孟秦浩忽然浅笑一声,模仿起谢知则那从来淡漠的声线。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
“‘昨日大殿之上满堂皆是君子,竟无一人想到要替朱师妹去一去身上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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