谶上弈:一场注定失败的创世豪赌

作者:柳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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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影暗度


      柳玉漱那番“鸟儿”的故事,像一根细刺,扎在了陈景安的心头,不致命,却足够让他膈应、恼怒。他陈景安何曾被人如此指桑骂槐地嘲讽过?尤其还是被一个他视为玩物、身份低贱的商贾妾室!

      就在云峄(贾云逸)试图用茶水打圆场之后,陈景安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钓竿。他没有看柳玉漱,目光依旧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针锋相对的意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柳姨娘这故事,倒是别致。不过,依本少爷看,那老农所言,也未必全对。”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居高临下的笃定,“凤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真正的珍禽,自有其气节与归宿。若只因离开了山林,便萎靡不振,乃至‘心死’,那只能说明它本身就不够珍贵,配不上更好的栖身之所,更承受不起真正的赏识与……拥有。”

      他刻意加重了“拥有”二字,仿佛在强调自己对所有物的绝对权力。他这话,既是回敬柳玉漱的影射,更是再次申明了他对李慕良的逻辑——我给你的,你就得受着,你若痛苦,那是你自己不堪造就!

      柳玉漱听得心中一阵翻涌,强烈的厌恶感几乎让她难以维持脸上的平静。与此人多待一刻,多争一言,都让她觉得是对自己的侮辱。她深知与这种沉浸在自我逻辑里的偏执狂争执毫无意义,甚至可能暴露更多。

      于是,她立刻收敛了所有情绪,脸上重新堆起那副怯懦又有点不识趣的表情,仿佛被陈景安的话“吓”到了,小声嗫嚅道:“陈少爷见识高远,是婢妾浅薄了……这、这故事原也就是听来解闷的,当不得真。”

      她迅速转移了话题,用手帕轻轻扇着风,蹙眉对云峄道:“老爷,这儿日头有些晒了,水里映着光,晃得婢妾眼睛疼。看钓鱼……也没什么趣儿了。” 她说着,目光转向一旁安静坐着的陈清箬,露出一个带着点讨好的、软弱的笑容,“陈小姐,听闻府上的花园景致极好,花开得正艳,不知……不知可否劳烦小姐,带婢妾去走走,赏赏花?婢妾一个人,有些……有些怕走错了路。”

      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需要依靠、胆小且无聊的妇人,将离开的缘由归结于怕晒和无聊,并且找了一个最不会让人起疑的陪伴者——心思单纯、与她并无直接冲突的陈清箬。

      陈清箬本就觉得哥哥刚才的话有些咄咄逼人,又见柳姨娘一副被“训斥”后手足无措、想要逃离的样子,心中同情之心顿起。她本就性子软善,见对方主动示好求助,便点了点头,站起身柔声道:“柳姨娘客气了,花园就在那边,我陪您去吧。”

      赵昌瑾还想说什么,被赵昌宗一个眼神制止了。陈景安冷眼看着柳玉漱这番做作的表演,没有阻止,只是嘴角那抹冷笑愈发深刻。他倒要看看,这女人避开他们,又想玩什么花样。

      于是,柳玉漱顺利地从这充满机锋的钓鱼场合中脱身,由陈清箬陪着,袅袅婷婷地向着繁花似锦的花园走去。琬儿自然紧随其后。

      一路上,柳玉漱依旧维持着“柳姨娘”的人设,对园中的奇花异草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叹和“无知”,不时向陈清箬请教花名,语气谦卑又带着崇拜,极大地满足了陈清箬作为主人家的优越感和善意。

      陈清箬渐渐放松下来,觉得这位柳姨娘虽然出身不高,胆小了些,但性子柔顺,并非坏人,便也耐心地为她讲解。

      柳玉漱看着她纯净的、不谙世事的眼眸,心中暗暗叹息。这个女孩,与她的兄长和家族,是如此的不同。她或许……可以成为另一个突破口,一个了解陈府内部、甚至可能传递信息的渠道。当然,这需要极其谨慎的经营。

      而在水榭那边,少了柳玉漱这个“目标”,气氛似乎松弛了些,但陈景安心头的疑云却愈发浓重。他盯着她们离去的方向,目光幽深。

      “景安,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室,你何必如此在意?”赵昌宗低声道。

      陈景安收回目光,语气森冷:“正因为她上不得台面,却偏偏能说出那样的话,才更值得在意。我总觉得……她和她这个商人丈夫,目的不纯。”

      这场“钓鱼”,看似暂时散场,但真正的较量,已然在看不见的地方,蔓延开来。柳玉漱成功地暂时摆脱了陈景安的直接针对,并试图在单纯的陈清箬身上寻找新的可能。

      ——————

      花园里,蝶舞蜂喧,繁花似锦。柳玉漱(柳姨娘)看似漫无目的地赏着花,指尖拂过一簇开得正盛的并蒂莲,口中似是无意地吟道:“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她声音轻柔,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糯软,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陈清箬。

      陈清箬正为她介绍一旁的白玉兰,闻言,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眼,低声道:“柳姨娘怎地念起这诗来了……”

      柳玉漱莞尔一笑,用团扇半掩着面,眼神清澈,仿佛只是随口感慨:“婢妾只是瞧着这花开得好,胡乱想起的。说起来,陈小姐,你们府上少爷身边的那个书童,倒是有些特别。”她话锋转得极其自然。

      陈清箬心中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和维护:“柳姨娘何出此言?他……他不过是个安分守己的下人罢了,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柳玉漱将她瞬间的紧张和那急于撇清的态度尽收眼底,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她立刻顺着对方的话,做出惶恐状,连连摆手:“是极是极!是婢妾失言了,陈小姐莫怪!”

      她顿了顿,仿佛努力寻找合适的词汇来解释,然后才小心翼翼地、用一种纯粹是观察和比较的语气,轻声补充道:“婢妾只是觉得……瞧着那书童通身的做派,低眉顺眼的,规矩是极好的,但不知怎的,就是不像个寻常的奴才,那气度……倒像是个……体恤妹妹的斯文兄长呢。” 她刻意将“体恤妹妹”和“斯文兄长”这几个字咬得轻柔,却异常清晰。

      “轰——!”

      一句话,如同惊雷,猝不及防地在陈清箬耳边炸开!

      “体恤妹妹的斯文兄长”……这、这分明是在说她!是在说她和李慕良之间那种模糊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想、更不敢承认的微妙联系!柳姨娘她……她看出来了?!她怎么会看出来?!

      巨大的羞窘和一丝被窥破心事的恐慌瞬间席卷了陈清箬,她的脸颊、耳朵、甚至脖颈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染上了一片绯红,热得烫人。她猛地低下头,手指死死绞着衣带,心跳如擂鼓,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柳玉漱看着她这反应,心中已然明了。她不再紧逼,而是轻轻叹了口气,语气变得真诚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劝诫,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只是在分享一个无关紧要的发现:“陈小姐别误会,婢妾没别的意思。只是……这高门大院里头,人多眼杂,有时候啊,一点点不一样的目光,落在有心人眼里,就可能酿成大祸。婢妾是过来人,见得多了,只是觉得……有些人,有些事,远远瞧着便好,若是靠得太近,对谁……都不是好事。”

      她这话,说得含糊,却又意有所指。既点明了危险性,又给陈清箬留足了颜面和台阶。

      陈清箬不是蠢人,她听懂了柳玉漱的弦外之音——她在提醒自己,她和李慕良之间那点不寻常,可能已经引起了注意,必须更加小心,否则会害人害己。

      一股寒意夹杂着后怕,瞬间冲淡了之前的羞窘。她抬起头,看向柳玉漱,眼神复杂,有感激,有慌乱,还有一丝无助。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多谢柳姨娘提点。”

      柳玉漱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多言,重新将注意力放回花草上,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一般,笑着指向另一处的蔷薇:“陈小姐,您看那处的花开得真好!”

      陈清箬心不在焉地附和着,心思却早已飘远。柳姨娘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一直不敢直视的内心,也像一盆冷水,浇醒了她那不切实际的、危险的朦胧情愫。她偷偷攥紧了手心,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她那份微弱的善意和同情,对于那个身处底层的少年来说,可能不是救赎,而是催命符。

      ——————

      花园里的气氛在方才那番关于李慕良的隐秘对话后,显得有些微妙。陈清箬心绪不宁,而柳玉漱则仿佛浑然未觉,依旧扮演着那个对什么都好奇又胆小的“柳姨娘”。

      她摇着团扇,目光在繁花锦簇中流转,似乎被这府邸的宏大与精美所震撼,轻声感叹道:“陈小姐,贵府真是……气象万千。婢妾这几日胡乱走动,只觉得处处是景,步步是画,比那江南的园林还要精巧别致,竟有些摸不着方向了。”

      她说着,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带着点不好意思,又有点神秘地压低声音问道:“说起来,婢妾前儿个好像不小心走到了一处院子外头,瞧着怪清幽的,离祠堂好像不远?院子外头看着有些……嗯,冷清,但那门锁瞧着却顶顶结实气派,跟别处都不一样。婢妾也没敢多看,就赶紧走开了,心里还嘀咕呢,也不知是哪位主子的院子,这般……这般与众不同?”

      她描述得含糊,刻意突出了“靠近祠堂”、“冷清”、“门锁特别结实气派”这几个特征,这正是他们怀疑藏有玉玺和诏书的西侧小院的特点。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因迷路而无意中撞见、又因胆小不敢多待的形象,将打听的目的完美地隐藏在无知和好奇之下。

      陈清箬此刻心神本就有些恍惚,听到柳玉漱提起“靠近祠堂”、“冷清”、“门锁气派”,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接了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这府中众人皆知的寻常:“哦,柳姨娘说的是西边那个小院啊?那院子空了好些年了,听说以前是位……一位长辈住的,后来就一直锁着,父亲和母亲都不让人靠近的,平日里也就巡逻的护卫会经过那边。”

      她说到“长辈”时,语气微微含糊了一下,似乎涉及某些不太光彩的旧事,不便多言。但“一直锁着”、“不让人靠近”这几个关键词,却如同黑夜中的灯火,瞬间照亮了柳玉漱心中的迷雾!

      果然!那里果然有古怪!

      柳玉漱心中狂喜,面上却适时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后怕,抚着胸口道:“原来是空院子?还不让靠近?哎呀,幸好婢妾当时没好奇多待,要是被误会了可怎么好!真是吓死人了……”她成功地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纯粹的、被规矩吓到的无辜者。

      陈清箬见她这般,反而安慰道:“柳姨娘不必害怕,你既是客人,不知者不怪。只是那院子确实久无人居,阴气重,还是少去为妙。”她全然未觉,自己轻飘飘的几句话,已经将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透露给了身边这位“胆小无知”的柳姨娘。

      柳玉漱连连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是是是,陈小姐说的是,婢妾记住了,再不敢乱走了。”她巧妙地将话题重新引回安全的花草上,仿佛刚才的询问真的只是无心之举。

      然而,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却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西侧小院,靠近祠堂,常年封锁,守卫巡逻,主人明令禁止靠近——这一切的异常,都指向了那个他们苦苦寻找的目标!

      这次“赏花”,收获远超预期。不仅初步确认了藏匿地点,还在陈清箬这里埋下了一颗对自己抱有善意和些许信任的种子。下一步,就是如何想办法,潜入那个被严密看守的院子,一探究竟了。

      ——————

      水榭边的“钓鱼”最终在不甚愉快的气氛中草草收场。云峄(贾云逸)陪着笑,借口商铺有事,带着从花园归来的柳玉漱和琬儿告辞离去。

      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陈景安脸上的最后一丝伪装的平和也消失殆尽。他冷哼一声,对赵昌宗、赵昌瑾道:“这贾云逸滑不溜手,句句不离生意,那柳姨娘更是装疯卖傻,一身的戏!从他们嘴里,怕是撬不出什么真话。”

      赵昌宗抱着臂,粗声道:“那怎么办?总不能任由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在府里晃荡吧?我看着他们就别扭!”

      赵昌瑾眼珠子一转,脸上露出惯有的、带着几分恶劣趣味的笑容,凑上前道:“景安表哥,大哥,你们是不是忘了还有一个?那个叫小婉的丫鬟!我看她年纪小,又是跟在那个怯懦姨娘身边的,定然没什么见识和胆色。主子们人精,不好对付,一个丫鬟还不好拿捏吗?”

      他搓了搓手,自告奋勇:“这事儿交给我!我去‘探查探查’她的口风,威逼利诱,总有办法让她吐出点真东西来!说不定还能问出他们主仆三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陈景安眸光一闪。这倒是个思路。对付一个丫鬟,确实比直接对付那两个看似滴水不漏的主子要容易得多。而且,由性子跳脱、看似不那么有威胁的赵昌瑾去做,反而更能降低对方的戒心。

      “也好。”陈景安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丝纵容和算计,“你去试试。不过,小心些,别打草惊蛇。我倒要看看,他们这出戏,到底能唱到几时。”

      “放心吧!”赵昌瑾得意地一扬下巴,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

      与此同时,回到客院的云峄、柳玉漱和琬儿,也立刻关起门来复盘。

      “陈景安起疑心了,而且疑心很重。”云峄沉声道,“今日他几次三番的试探,都带着戾气。”

      柳玉漱点头,补充道:“赵家兄弟的到来,更是给他添了助力。尤其是那个赵昌瑾,心思活络,怕是会动些歪脑筋。”

      琬儿闻言,冷哼一声,脸上全无平日的憨直,只有冷静和锐利:“公主,大哥放心。他们若以为我是个软柿子,那便大错特错了。无论他们谁来,想从我这里套话,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柳玉漱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信任:“我们自然信你。不过,他们若真从你这里下手,你便见机行事,既要守住我们的秘密,也可……适当给他们一些我们想让他们知道的消息。如果是赵家兄弟来套你的话,还可以顺便打探一些赵家的事。”

      “明白。”琬儿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

      钓鱼台虽已散场,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转入更隐蔽、更复杂的层面。赵昌瑾摩拳擦掌,准备对“小婉”下手,而他并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个何等机敏且善于伪装的对手。一场围绕着小丫鬟的智斗,即将在陈府的角落里悄然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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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花影暗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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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发表时间:1个月前 来自:四川
    150万字的小说已经写到100万字,绝不会弃坑,后面的内容不会让大家失望,坚持看吧,如果可以收藏、留言就更好了,创作不易,请大家多多支持,每日晚上21点会更新,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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