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你的礼物

　　周晨风迷迷糊糊地觉得身边有个人坐了下来，不多久，手机也叮叮当当响起来。

　　……好吵啊，好想回家。

　　周晨风绝望地在心底叫了两声，睁开眼，她收到了任爱玲一堆消息和文件。

　　她往旁边一看，赵明澈闭着眼，似乎睡得很沉。

　　她给任爱玲回了个消息，告诉她自己知道了。

　　还不等她点开文件，赵明澈的手机响了一声突然亮了起来。

　　周晨风下意识看过去，赵明澈的手机锁屏上是一条红色金鱼，看起来……像把鱼饿着了，一点都不圆润。

　　赵明澈眼睛睁开一条缝，她看了一眼手机，认命地坐了起来。

　　周晨风跟赵明澈大眼瞪小眼，赵明澈打开柜子，拿出来三盒果味牛奶放在了桌子上。

　　周晨风说了声谢谢接了过来。

　　——但第三盒到底是给谁的？

　　去卫生间洗漱了一下，周晨风把文件顺手传给了赵明澈。

　　“王润平……”赵明澈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她打开自己收到的那份录像，是一份陈耀龙的病历。

　　-

　　再次走进审讯室，盼盼靠在椅子上，看起来昨天没睡好，精神头不怎么样。

　　打了招呼之后，周晨风在赵明澈的授意下直截了当地问：

　　“盼盼，你认识王润平吗？”

　　盼盼疑惑地看着周晨风：“谁？”

　　“保安，”周晨风指指自己的牙齿，“这里没两颗牙。”

　　“哦，”盼盼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认识啊，怎么了？死老头，他没死啊？”

　　“他做过什么？你不喜欢他？”

　　“他是个老头，我喜欢他干什么？”

　　……她又不是这个意思。

　　看周晨风无语的表情，盼盼笑了起来，眼睛里也多了几分神采。

　　“他给钱进峰啦，乔勇啦……还有些人，他通风报信。”

　　“通风报信？”

　　“嗯，他如果看到我要出门之类的，会打电话给他们。”

　　“他经常看见吗？”

　　“有段时间很经常，平时他也这么干，频率不那么高而已，大概我出门三四次总有一次他能逮着我。”

　　“最经常的那段时间，我出门三四次得有两三次他会通风报信。”

　　“那你是怎么知道他在给别人通风报信的呢？”

　　“我的天，他都能看见我了，离我肯定不远，他不知道是耳朵有点聋还是怎么着了，他打个电话嚷嚷得巨吵。”

　　盼盼撇嘴：“天天就是‘乔哥’‘帅峰’……我是傻子我也知道他通风报信啊。”

　　周晨风点头：“你很讨厌他？”

　　“他没死？”

　　“……他活得好好的。”

　　“真可惜，”盼盼拉下脸，“真让他老死了我死了都不会瞑目。”

　　如果盼盼很讨厌他……那是不是有对他的车下手的动机？也许盼盼不需要经过侧门，只需要在车停在别处的时候下手就好。

　　赵明澈开口：“他平时都干什么？你注意过吗？除了通风报信之外。”

　　“……看大门？正门，南门……我走的后门反正没保安。”

　　“还有呢？”

　　盼盼嗤笑一声：“乐于助人？给人打电话通风报信，骑着车拿钥匙给人开侧门。”

　　“骑车？他的车什么样子？”

　　“嗯……”盼盼叹了口气，努力回忆，“灰色？深蓝色灰色的吧？”

　　赵明澈点头：“一般停在哪里？”

　　“这我哪知道，保安室旁边？我不知道啊，我怎么知道。”

　　盼盼不耐烦地皱眉：“小区里关系跟他好的多了去了，你们问我干嘛？”

　　眼看问不出什么，盼盼脸上的厌烦不似作假，周晨风换了话题。

　　“昨天我们说到哪了？你说你吃完了蛋糕，没一会儿就有人来了，是吗？”

　　盼盼点点头，神色稍微放松了些。

　　“谁是第一个？”

　　“那个……那个猥亵犯。”

　　还不等周晨风继续问，盼盼一口气把先后死亡顺序都说了出来：

　　“猥亵犯，死网红，拉皮条的，要我偿命那个男的，往我家墙上写字那个上学的，你。”

　　周晨风原本以为自己能继续问下去，但盼盼说到“你”的时候，直直看着周晨风，视线停留在她脖子和嘴唇上。

　　顿时周晨风感觉头皮发麻，好像当时的恐惧卷土重来，头一瞬间疼了起来，疤痕也有些发痒。

　　发觉周晨风的不适，赵明澈递了杯水给她，自己接着问：

　　“你怎么杀掉第一个被害人的？为什么要毁了他的脸？”

　　盼盼盯着周晨风，听到赵明澈的声音后才看向赵明澈。

　　“他挺高兴的，敲敲门，说……”

　　盼盼牙关紧锁，好像那些话她说不出口。

　　“没关系，”赵明澈安抚盼盼，“你说你怎么做的就行。”

　　“给他开门了，然后我一根爆竹塞进了他嘴里，顺手捅了他一刀。”

　　盼盼说这话时一直看着周晨风，语气反倒是十分平静。

　　周晨风忍住了没有伸手摸脖子，她咬着牙开口：“然后你做什么了，盼盼？”

　　盼盼举起自己的手：“划烂他的脸，然后用火烧一烧，最后在他脸上再放一根爆竹。”

　　盼盼与周晨风对视：“嘭！”

　　周晨风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那他的尸体为什么不在你家里？”

　　“我拖出来了，拽着腿拽着胳膊，拽不动就踢两脚，这难道不算战利品？”

　　周晨风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似乎随时都会吐出来。

　　没人问，盼盼也没闭嘴，她继续看着周晨风说了下去：

　　“我本来想，没别人过来我就单纯展示一下自己的战利品，拖了一下就看到钱进峰和那个男的过来了，我就把他扔下了。”

　　说着，盼盼笑了起来：“钱进峰还在摆弄摄像头呢，那个男的像蠢猪，就那样让钱进峰拍来拍去。”

　　“钱进峰在笑，谁让有个蠢货愿意对着他镜头哭。”

　　“我倒是挺开心的，还好他来了，不然我怎么杀他呢。”

　　盼盼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稍微收敛了点。

　　“他们一前一后，看见我张嘴就骂。”

　　“我朝钱进峰扑过去了，从衣领扔进去一根……忘了，反正炸了，他疼得直叫唤，我就看他的衣服被火星燎出来窟窿——”

　　盼盼咧嘴一笑：“我就照着他身上的疤捅，他上次哪里受伤，这次就也要受伤，捅完他来不及跑，我就往他伤口里也塞点烟花。”

　　周晨风脑海中不断浮现盼盼捏着她下颌的那个画面，她说，“张嘴”。

　　赵明澈的声音打断了周晨风的回忆：“许恒桥没拦住你吗？”

　　盼盼稍微反应了一下，反应过许恒桥是谁之后嗤笑一声：

　　“哇，他可有种了，那天他拿锤子朝着我的头，”盼盼指了指自己额头上的纱布，“狠狠砸了一下。”

　　“差一点我可能就死了吧，被砸中的时候我还在想，为什么电池没爆炸？我不会只杀了一个人吧？”

　　“可能我自己躲了一下吧，我不记得了，反正等我反应过来，他捂着肚子，血都在往外涌。”

　　盼盼笑得有些残忍：“他还想砸我，我也没办法啊，只好在他身上多放了点鞭炮，还有一支很漂亮的烟花……粉红色的。”

　　“然后他知道疼了，知道跑了，我刚要追，那个上学的突然就跑过来了。”

　　“所以，”赵明澈微笑，“你顺手捅了他？”

　　盼盼笑意更深：“是啊，谁让他撞上来的？”

　　“我捅了他几刀，他就开始在地上爬了，我顺手扔了俩爆竹给他，然后我就去追那个……许什么的了。”

　　“然后我就发现，真是惊喜，那个拉皮条的也来了。”

　　赵明澈点头：“然后呢？”

　　“踹了她一脚，用姓许的锤子照着她的头砸了一下，她倒了之后我就追着姓许的给了两刀，最后帮他点了把火。”

　　“然后……”

　　盼盼又看向周晨风，似乎这一切必须对着她说。

　　“你就出现了。”

　　盼盼突然安静了，不肯说话，一直盯着周晨风看。

　　周晨风忍了半天，她因盼盼那炫耀和无所谓的态度有些作呕。

　　这与昨天的盼盼判若两人，那个脆弱又痛苦的女孩在动手的一瞬间似乎突然鲜活了起来——恐怖了起来。

　　“周晨风，”盼盼声音很轻，“你为什么没死？”

　　周晨风很想开口，但此刻她觉得自己张嘴就会吐出来。

　　“不止她，”赵明澈轻轻敲了下桌子，“还有一个人没死。”

　　盼盼冷眼看着赵明澈：“是谁那么好运气？不会就是那个上学的吧？”

　　赵明澈没有回答，盼盼的呼吸急促起来，眼神凶恶地看着周晨风：

　　“你真救了他？你就非要救他？命都不要了也要救他？”

　　周晨风冲赵明澈摇摇头，自己深呼吸之后直直看向盼盼：

　　“那是谁我都会救，如果不是我反应太慢，你连那个女人也杀不成。”

　　盼盼愣了一下，她瞬间被周晨风的态度激怒，身体与椅子碰撞发出一声巨响。

　　“那为什么不能看着！你就不能看着吗！看着我杀完，一共就只有两个人！他们死了就把我抓住！这样不行吗！你非要救人，为了救人把我按在地上，为了救人摔在地上！为了那些烂人把自己的命都能搭上！”

　　盼盼的身体因愤怒和撞击的疼痛在颤抖，肩膀因伤不自觉缩了起来。

　　周晨风本想理直气壮地警告她，“难道你以为自己是个好人吗”。

　　可看着盼盼，她又说不出这句话。

　　她杀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自己还不能说她是个烂人？就因为她作案前看着那么可怜，可怜到自己差点死在她手里都不能理直气壮骂她一句“烂人”？

　　周晨风想了一会儿，她还是用了自己的烂理由：“是谁我都会救的，我会救别人嘴里是烂人的你，也会救其他人。”

　　“你上次不是问我了吗？你已经知道了，我——”

　　盼盼的手紧紧扣着：“那现在地震了呢？你带我一起出去，还是就把我扔在这，反正我已经杀——”

　　“盼盼，”周晨风打断了盼盼，“直到最终审判下来前，就算证据确凿，你也只是嫌疑人，就算你临死刑只有一秒，出了意外我们也有义务救你。”

　　盼盼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她迫切地想反驳，却说不出话。

　　“你、你……所以，只要不是人命关天你们就不管？”

　　周晨风皱眉：“就像我赶走那些用手机对着你的人那样，那天晚上送你回家那样，只要我看到，我不会不管，就算不是人命关天的事情我也会管。”

　　盼盼气得说不出话，她想反驳又找不到周晨风的反面例子。

　　看盼盼一直瞪着自己，周晨风心里火气也上来了，盼盼怎么就听不懂话？

　　她不否认有些人的仇宁可被判死刑也要亲手报，但她不想看见盼盼一口咬定自己是“坏人”再也不回头。

　　明明她有那么多理由，多到海量的理由来哭诉自己并不是坏人，明明真的凶手会想尽一切办法脱罪，可盼盼为什么所有过错都要往自己身上揽？

　　她甚至愿意脱离警察的身份，以周晨风的身份帮帮盼盼，可盼盼已经回不了头了。

　　就算这样，她也没指望盼盼“认罪态度良好”，只是希望盼盼至少最后还记得自己是谁，是被逼到绝路而报复的人，不是什么单纯爱好毁灭的反社会。

　　而且……

　　周晨风很希望盼盼没说谎，没有杀害那么多人，没有制造爆炸，那场惨绝人寰的大火与她无关。

　　那样……至少盼盼真的只是在报复，精准到了每个折磨她的人身上。

　　两个人互相生着气对视，赵明澈叹了口气。

　　“陈盼盼，你有没有在除了你家之外的地方引发爆炸？”

　　那双带着怨气的眼睛连看都没看赵明澈，而是依然盯着周晨风。

　　“没有！没时间！没别的车！”

　　“有没有同伙？”

　　“没有！你们要是抓着什么人非要说是我同伙的话随便你们！”

　　“你在侧门干了什么？”

　　“我他妈没去过侧门！你再问我就说我去了！去埋了个核弹！”

　　“你损害过别人的财产吗？”

　　“闭嘴！”盼盼尖叫起来，她阴鸷地看向赵明澈，“你不相信就把所有罪名都安在我头上！”

　　她突然沉沉地笑了起来：

　　“哦，差点被你绕进去，周警官。”

　　“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我就是恨不得所有人都去死！难怪你不救我，毕竟你觉得杀了人就要偿命，杀了人就一定是恶人！”

　　“我不想让你帮我！我不需要你们来帮我！我杀了他们又怎么样！我只是被你抓住了而已！”

　　“你他妈根本就不是真的想帮我！你就是个守着法律，以为法律就是正确，觉得法律就是自己想法的死条子！”

　　周晨风脸色发白，她死死用手指顶着胃的位置，疼痛让她有点想吐。

　　赵明澈扶着周晨风站了起来：“陈盼盼，安静。”

　　“我为什么要安静！你们这些——”

　　“不许提问！”

　　赵明澈按了警铃。

　　周晨风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身体轻飘飘的，好像有股热气把她托了起来。

　　她觉得赵明澈的声音离她很远，觉得自己眼前闪着黑白雪花，觉得自己像是在流口水，不然为什么总感觉嘴角发凉。

　　“周晨风，张开——”

　　什么……盼盼吗？是……鞭炮……

　　赵明澈突然打断了医护人员的话：“周晨风，吃药，起来喝水。”

　　喝水？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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