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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冰引藏霜骨寒
破庙的烛火熬到后半夜,终于被穿窗的雾风卷得只剩一点余烬。苏清辞将烘干的草药碾成细粉,铺在傅时宴肋下的擦伤处,指尖触到温热的血痕时,忍不住低声道:“傅先生的旧伤本就未愈,渝州这一趟,实在太险。”
沈砚冰正用金缮的手法补着那半块真砚信牌,金粉混着生漆,在烛火余温里慢慢凝出细润的光泽。他抬眼时,目光落在傅时宴肩胛的药布上——那里被方才的缠斗蹭开一角,露出浅褐色的霜骨钉印记,像一枚嵌在皮肉里的寒星。“霜骨钉的寒气藏在经脉里,寻常药石解不了,唯有邙山秘库深处的‘温玉髓’能压下三分。”他将补好的砚信牌推到案上,牌面的云纹与天阙制式分毫不差,“这也是天阙敢引我们去秘库的缘由——他们算准了傅时宴碰不得寒气。”
傅时宴抬手按住沈砚冰的手腕,指腹摩挲着他指节上未愈的划伤,那是方才与锦卫缠斗时被短刀蹭出的痕迹。“十年前你被贬青崖镇,不也靠着一方端砚,把天阙的眼线磨得销声匿迹?”他的声音裹着雾色的沉,却带着笃定的暖意,“如今有我同行,秘库的寒气,未必是催命符。”
柳长庚将最后一叠传信名录的灰烬扫进铜盆,起身时带起一阵墨香,混着草药的清苦,压过了破庙残留的血腥味。“初七亥时还有两日,我已让苏清辞去联络渝州旧部——都是当年因‘文运守护’之规被贬的书生,虽无修为,却熟稔渝州的街巷与秘库的地形。”他从袖中摸出一张泛黄的图纸,铺在案上时,纸边的折痕都泛着毛边,“这是十年前我藏在破庙暗格的秘库布局图,天阙换岗的间隙只有一刻钟,过了亥时三刻,秘库的寒门禁术便会启动,届时插翅难飞。”
沈砚冰的指尖点在图纸上“冰窖”二字处,那里被墨线圈出,正是秘库寒气最盛的地方,也是温玉髓的藏身处。“破冰引埋在冰窖西侧的石柱下,是十年前我替柳先生埋下的——遇寒气便会燃出暖焰,能暂时逼退秘库的寒气,却也会惊动守卫。”他抬眼看向傅时宴,眼底的墨色沉得像青崖镇的冷雨,“届时我引开守卫,你去取温玉髓,得手后立刻从东侧密道撤离,不必等我。”
“我若走了,你如何脱身?”傅时宴的指节抵在沈砚冰的额角,那里还沾着补砚时蹭上的金粉,“十年前你替天阙补砚,替文运守道,独独忘了替自己留条退路;十年后,我不会让你再孤身涉险。”他将沈砚冰的手攥紧,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茧传过来,“破冰引燃起来时,我与你同去引开守卫,温玉髓的事,交给苏清辞的旧部。”
柳长庚看着二人相扣的手,磨墨的石砚还在案上泛着湿意,他忽然低笑一声:“你二人的性子,倒是比这端砚还犟。”他取过一支狼毫,在图纸空白处添了几笔,“密道出口连着鹤归渡的芦苇荡,我已让旧部备下乌篷船,亥时四刻,船会在渡口等。”
两日的时间,在青崖镇与渝州的往返奔波里倏忽而过。初七的黄昏,雾比往日更浓,像化不开的墨,裹着渝州城的青石板路,连街边的灯笼都只剩一团模糊的光晕。
沈砚冰与傅时宴换了天阙锦卫的衣袍,墨色的袍角扫过石板时,带起细碎的水声。苏清辞领着三个书生打扮的旧部,隐在巷尾的槐树后,其中一个面色微白的年轻书生,正是张老秀才的徒弟,手里攥着一叠伪造的换岗令牌,指尖因紧张微微发颤。“沈先生,令牌的纹路我已仿得一模一样,只是天阙锦卫的腰牌有暗记,近看怕是会露馅。”
“不必近看。”傅时宴将一枚淬了迷香的墨锭塞进袖中,墨香混着淡淡的药气,能暂时掩盖二人身上的书卷气,“亥时换岗,锦卫交接时最是松懈,我们只需混到秘库门口,余下的事,交给破冰引。”
亥时的梆子声从远处的钟楼传来时,秘库的朱漆大门正缓缓打开一道缝,换岗的锦卫提着灯笼,灯笼的光在雾里散成一片昏黄。沈砚冰微微侧过身,将傅时宴挡在身后,手里的假砚信牌在灯笼光下晃了晃,声音压得低沉:“奉主上令,查验秘库暗桩信物。”
守门的锦卫瞥了眼砚信牌,云纹的纹路与制式分毫不差,便侧身让开了门:“速去速回,亥时三刻前必须出来,寒门禁术可不是闹着玩的。”
秘库的甬道狭长,两侧的石壁上嵌着冰纹灯笼,光色冷得像浸在溪水里的刀。越往里走,寒气越重,傅时宴的脚步渐渐慢了些,肩胛的霜骨钉旧伤被寒气激得隐隐作痛,他却攥紧沈砚冰的手,不肯让他察觉。
沈砚冰的指尖触到甬道尽头的石柱,那是冰窖的入口,石柱上刻着浅淡的云纹,与他十年前埋下破冰引的记号分毫不差。他从袖中取出金簪,顺着云纹的纹路撬开石柱的暗格,里面藏着一个裹着油纸的小包,拆开时,一股清苦的药香混着硫磺的气息散开来——正是破冰引。
“我数三声,便点燃它。”沈砚冰将破冰引攥在掌心,回头看向傅时宴,眼底的光在冷灯笼下像揉碎的星子,“一会寒气退去,你立刻去冰窖深处取温玉髓,东侧密道的入口在玉髓台左侧的石砖下,敲三下便会开启。”
“一。”他的声音落时,傅时宴忽然伸手,将他揽进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寒气裹着彼此的呼吸,却烫得像火。
“二。”沈砚冰的手抵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摸到心跳的节奏,与十年前青崖镇冷雨里的那场相遇,竟莫名重合。
“三。”
火折子擦出的青焰落在破冰引上的瞬间,一股暖焰猛地从石柱下窜起,橘色的火光舔着石壁,将秘库的寒气逼得节节后退。傅时宴的肩背因暖意松缓下来,霜骨钉的痛感淡了几分,他看着沈砚冰转身往甬道外冲的背影,攥紧袖中的短刃,转身奔向冰窖深处。
冰窖的中央立着一方白玉台,温玉髓嵌在玉台正中,泛着温润的白光,像拢着一团月色。傅时宴刚伸手触到温玉髓,耳后忽然传来锦卫的喝声——破冰引的暖焰惊动了守卫,数十个锦卫提着刀,已将冰窖围得水泄不通。
“傅时宴,沈砚冰,主上早算准你们会来。”为首的锦卫正是那日渝州柴房逃走的那人,腕间的云纹锁刺青还渗着血,“秘库的寒门禁术已启动,今日便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锦卫的短刀劈过来时,傅时宴侧身避过,温玉髓被他揣进怀里,暖意顺着衣襟渗进皮肉,压下了霜骨钉的寒气。他攥着短刃与锦卫缠斗,余光却瞥见冰窖入口处的火光——沈砚冰竟折返了回来,金缮的短刃在暖焰里泛着冷光,替他挡下了身后的一刀。
“不是让你走吗?”傅时宴的刀尖划破一个锦卫的手腕,声音里带着急,却又不敢分神。
“我说过,我的软肋是你。”沈砚冰的短刃与锦卫的刀撞出火星,金粉从他补砚时蹭在衣袍上的痕迹里落下来,混着暖焰的光,“要走,便一起走。”
二人背靠着背,短刃的寒光在暖焰里织成一道屏障。锦卫的人数越来越多,傅时宴的肋下旧伤被再度扯开,血渗过衣袍,滴在冰窖的石板上,晕开一朵暗红的花。沈砚冰察觉他的动作慢了,伸手按住他的后腰,将大半的攻势都揽到自己身上,金缮短刃的刃锋已卷了边,指节的伤口再度裂开,血顺着刃锋往下淌。
“破冰引的暖焰撑不了多久。”傅时宴的气息微喘,却依旧将沈砚冰护在身前,“东侧密道的石砖,我还没来得及敲。”
沈砚冰的目光扫过冰窖西侧的石柱,那里的暖焰已渐渐弱了下去,寒气正一点点往回涌。他忽然想起柳长庚的话——秘库换岗的间隙只有一刻钟,过了亥时三刻,便插翅难飞。
亥时三刻的梆子声,恰在此时从秘库外传来。
寒气卷着冰屑,猛地从冰窖的穹顶落下来,锦卫的动作忽然僵住——破冰引的暖焰虽弱,却恰好触发了柳门十年前埋下的另一处机关,冰窖西侧的石壁竟缓缓裂开一道缝,露出窄窄的密道,密道外传来苏清辞的声音:“沈先生!傅先生!密道通着芦苇荡,船已备好!”
沈砚冰拽着傅时宴往密道冲,短刃反手划向追来的锦卫,金粉混着血,洒在密道的石阶上。傅时宴的掌心攥着温玉髓,暖意裹着沈砚冰的手,竟让霜骨钉的寒意彻底压了下去。
密道的出口连着鹤归渡的芦苇荡,雾色里,乌篷船的灯影遥遥晃着,柳长庚正立在船头,手里的狼毫还沾着墨,见二人奔来,只淡淡道:“再晚一刻,这船便要顺着雾流漂走了。”
傅时宴扶着沈砚冰跳上船,袖中的温玉髓抵在胸口,暖意漫遍四肢百骸。沈砚冰的指节还在渗血,却执意要替他重新包扎肋下的伤口,指尖触到温热的皮肉时,傅时宴忽然握住他的手,往自己腕上按——脉搏的跳动沉稳而有力,像破庙那盏熬到天明的烛火。
乌篷船划入雾深处,秘库的方向传来锦卫的怒喝,却被芦苇荡的风声盖了下去。沈砚冰靠在船舷上,看着傅时宴眼底的光,像盛着鹤归渡的晨雾,也盛着与他同行的笃定。
“天阙的账,还没算完。”傅时宴将温玉髓塞进沈砚冰的掌心,暖意顺着他的指尖,漫进那方补了又补的端砚里,“但至少此刻,我们都在。”
雾风卷着芦苇的清香,裹着船桨划水的声响,往鹤归渡的深处去。冰窖的寒气,锦卫的刀光,都被抛在身后,唯有掌心相扣的温度,像金缮的纹路,嵌进彼此的命途里,拆不开,也磨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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