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

　　豫州水患的核查报告，字迹密密麻麻，却字字如针，扎得司马懿眼底发沉。

　　“大人，张承那边传回消息，曹霖在豫州任职期间，不仅克扣水利拨款，还强占民田百余亩，纵容家仆欺压百姓，当地县令曾多次上书弹劾，均被曹休压了下来。”傅嘏轻步走入书房，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慨。

　　司马懿缓缓放下报告，他早料到此事牵扯甚广，却未想竟连曹肇这等深受先帝宠信的宗室子弟也牵涉其中。曹肇乃曹休堂弟，现任卫尉，手握部分宫禁兵权。

　　“证据都齐了？”司马懿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齐了。”傅嘏递上一叠厚厚的卷宗，“这是受害百姓的诉状、被强占民田的地契副本，还有曹霖府上账房先生的供词，皆可相互印证。只是……”他顿了顿，面露难色，“曹肇身份特殊，若将他牵扯进来，怕是会让局势更加复杂。”

　　司马懿翻开卷宗，目光扫过那些字字泣血的诉状，心中泛起一丝寒意。为官者，当以民为本，可这些宗室子弟仗着身份权势，鱼肉百姓，视律法如无物，长此以往，大魏的根基迟早会被蛀空。

　　“复杂也得查。”司马懿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陛下已下旨，无论牵扯到谁，都要一查到底。曹肇虽手握兵权，但他身犯重罪，若不处置，何以服众？何以告慰豫州百姓？”

　　他合上卷宗，眼底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不过，此事需循序渐进。明日曹休等人入宫面圣，我们先集中精力应对兖州一案，待稳住局面，再将豫州之事逐步呈报陛下。曹肇的罪证暂且收好，不到万不得已，切勿轻易抛出。”

　　傅嘏点头应道：“属下明白。只是大人，明日曹休联合五位宗室老臣入宫，声势浩大，我们需得做好万全准备。”

　　“准备自然是要做的。”司马懿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庭院中被月光照亮的梧桐树影，“你再去叮嘱李孟，让他联络的寒门官员明日务必按时上朝，若曹休等人在朝堂上发难，便按之前商议的，旁敲侧击提及百姓疾苦，将话题引向政务。陈群大人那边，想必也已有了安排。”

　　“属下这就去办。”傅嘏躬身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司马懿独自站在窗前，思绪万千。明日的朝堂，注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曹休等人志在罢黜他，而他，不仅要自保，还要为兖州的灾民讨回公道，为后续整顿吏治铺路。这场博弈，容不得半分差错。

　　天刚破晓，洛阳城便已苏醒。宫门外，文武百官陆续赶来，神色各异。司马懿乘车抵达时，正遇上陈群的马车。两人目光交汇，陈群微微颔首，眼中带着一丝赞许与鼓励。司马懿回以颔首，心中了然，陈群已然做好了相助的准备。

　　太极殿内，庄严肃穆。曹叡身着衮龙朝服，端坐于龙椅之上，神色平静，目光扫过下方的群臣，最终落在了曹休等人身上。

　　“陛下，臣等有本启奏！”曹休率先出列，躬身行礼，声音带着几分刻意酝酿的悲愤，“司马懿诬陷臣之外甥李谦贪墨兖州赈灾粮款，实属子虚乌有！李谦在兖州政绩卓著，深得百姓爱戴，怎会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司马懿此举，分明是公报私仇，意图打压宗室，扰乱朝纲！臣等恳请陛下，彻查此事，还李谦一个清白，还宗室一个公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五位宗室老臣纷纷出列，跪地叩首：“臣等恳请陛下明察！”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曹叡身上，等待着他的裁决。司马懿站在群臣之中，面色平静，仿佛事不关己。他知道，此时越是慌乱，越容易落入曹休的圈套。

　　曹叡缓缓开口，语气平淡无波：“诸位老臣，平身吧。朕知道你们心系宗室，只是凡事需讲证据。司马懿弹劾李谦，呈上了证词、账簿、诉状等诸多证据，而你们说李谦清白，可有证据佐证？”

　　曹休起身，拱手道：“陛下，李谦为人忠厚，这便是最好的证据！兖州百姓感念其恩德，若陛下不信，可派人前往兖州询问百姓！再者，司马懿与臣素有嫌隙，此次必然是故意捏造证据，诬陷李谦！”

　　“此言差矣。”司马懿适时出列，躬身道，“臣与将军是否有嫌隙，与李谦是否贪墨无关。臣所呈证据，皆有凭有据，绝非捏造。若将军真认为李谦清白，为何不让他回洛阳对质？为何要暗中派人前往兖州销毁证据？”

　　“你胡说！”曹休怒视着司马懿，脸色涨红，“何时派人销毁证据了？司马懿，你休要血口喷人！”

　　“是否血口喷人，将军心中自有定论。”司马懿不卑不亢，“臣的人已在兖州暗中查到，将军派去的人正四处搜寻粮铺账簿与灾民证词，意图销毁。若非臣的人及时拦截，恐怕这些关键证据早已不复存在。”

　　曹叡的目光微微一沉，落在曹休身上：“曹将军此事当真？”

　　曹休心中一惊，没想到司马懿竟已察觉此事，还拦截了他派去的人。他强作镇定：“陛下，绝无此事！司马懿分明是编造谎言，意图混淆视听！”

　　“陛下，臣有证据。”司马懿转身，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双手托举过头顶，“这是臣的人在兖州截获的信件，乃是将军派去之人与兖州刺史属官的通信，信中明确提及要销毁相关证据，掩盖李谦贪墨之事。”

　　内侍快步上前，接过帛书，呈给曹叡。曹叡展开一看，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信中的字迹潦草，却字字清晰，明确记录了曹休的吩咐，以及销毁证据的具体计划。

　　“曹休，你还有何话可说？”曹叡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

　　曹休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他万万没想到，司马懿竟连这等私密信件都能截获，一时间语塞，不知如何辩解。

　　五位宗室老臣见状，连忙再次跪地：“陛下，将军也是一时糊涂，念在将军为大魏操劳多年，恳请陛下从轻发落！”

　　曹叡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殿内的群臣。他知道，此时若严惩曹休，必然会引起宗室的强烈反弹；可若就此作罢，又难以服众。

　　“曹休，你身为宗室重臣，本应以身作则，维护朝堂清明。可你却纵容外甥贪墨粮款，还试图销毁证据，扰乱查案，实属罪无可赦！”曹叡的声音掷地有声，“朕念在你为先帝立下汗马功劳，暂且饶你一次，削去你大司马之职，降为骠骑将军，闭门思过三月！至于李谦，即刻押回洛阳，交由大理寺彻查，严惩不贷！”

　　“陛下！”曹休还想争辩，却被曹叡冷冷打断。

　　“不必多言！若再纠缠，休怪朕不念旧情！”曹叡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曹休心中悲愤，却也不敢再违抗圣旨，只能躬身领罪：“臣……遵旨。”

　　五位宗室老臣见状，也不敢再多言，纷纷起身退到一旁。

　　司马懿心中微微松了口气，此次朝堂交锋，他总算占据了上风。曹休被削职，李谦被押回洛阳，兖州一案的查案之路总算顺畅了许多。

　　“司马懿，你查办此案有功，朕赏你绸缎百匹，黄金五十两。”曹叡的目光落在司马懿身上，带着一丝赞许，“后续大理寺查案，你仍需密切关注，不可懈怠。”

　　“臣谢陛下恩典，定不负陛下所托。”司马懿躬身行礼。

　　朝会结束后，百官纷纷散去。曹休路过司马懿身边时，狠狠瞪了他一眼，眼神中满是怨毒：“司马懿，你给我等着！我绝不会就此罢休！”

　　司马懿淡淡一笑，并未回应。他知道，这场博弈，还远未结束。

　　回到尚书省，司马懿刚坐下，李孟便匆匆走了进来，面带喜色：“大人，恭喜您！此次朝堂交锋，您大获全胜，曹休被削职，宗室势力受到重创，寒门官员们都大受鼓舞！”

　　“不必欣喜太早。”司马懿摆了摆手，“曹休虽被削职，但根基未动，宗室势力依然庞大。此次不过是小小的挫败，他必然会伺机反扑。我们需得尽快查清兖州一案，将李谦定罪，同时加快豫州之事的核查，不给曹休喘息的机会。”

　　“大人所言极是。”李孟收起喜色，神色凝重，“对了大人，张承那边传来消息，豫州的核查已基本结束，曹霖、曹肇等人克扣水利拨款、强占民田之事证据确凿，只是……”

　　“只是什么？”司马懿追问。

　　“只是曹肇手握部分宫禁兵权，若贸然弹劾，恐会引发兵变。”李孟担忧道。

　　司马懿沉默了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曹肇确实是个棘手的人物，手握兵权，若处置不当，后果不堪设想。但他身犯重罪，若不处置，律法的威严何在？百姓的冤屈向谁诉说？

　　“此事需谨慎行事。”司马懿沉声道，“你让张承将所有证据整理妥当，暂时不要声张。待兖州一案尘埃落定，再将豫州之事逐步呈报陛下。届时，我们可先从曹霖下手，曹霖罪行确凿，且身份相对较低，处置他不会引发太大震动。待扳倒曹霖后，再收集更多曹肇的罪证，寻机将他拿下。”

　　“属下明白。”李孟应声退下。

　　接下来的几日，朝堂之上相对平静。曹休闭门思过，宗室官员们也收敛了锋芒，不敢再贸然发难。大理寺加快了对李谦的审讯，在确凿的证据面前，李谦起初还百般抵赖，最终不得不认罪伏法。

　　这日，大理寺卿王大人将李谦的供词呈给曹叡。曹叡阅后，脸色铁青，当即下旨：“李谦贪墨赈灾粮款三十万石，数额巨大，情节恶劣，判斩立决！其家产抄没，充入国库，用以救济兖州灾民！”

　　圣旨下达后，洛阳城内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兖州灾民得知消息后，更是感激涕零，纷纷称颂陛下英明，司马懿公正。

　　司马懿得知消息后，心中并未有太多喜悦。他知道，这只是阶段性的胜利，曹休、曹肇等人仍在，宗室势力依然是朝堂上的巨大隐患。

　　傍晚时分，宫中传来消息，曹叡召司马懿即刻入宫，御书房觐见。

　　司马懿整理了一下衣冠，随内侍入宫。夜色中的皇宫，静谧而庄严，宫道两旁的宫灯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御书房内，曹叡正站在窗前，手中握着李谦的供词，神色复杂。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仲达，你来了。坐吧。”

　　“谢陛下。”

　　“李谦已认罪伏法，兖州一案总算尘埃落定。”曹叡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只是，此事牵扯出的宗室问题，让朕忧心忡忡。身为朝廷命官人鱼肉百姓，宗室子弟仗着身份权势，为非作歹，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司马懿起身躬身道：“陛下英明。宗室势力过盛，确实是朝堂一大弊病。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加强律法建设，严明赏罚，无论宗室子弟还是寒门官员，只要触犯律法，便一视同仁，绝不姑息。同时，还需逐步削弱宗室兵权，将权力集中于陛下手中，才能确保朝堂稳定，天下太平。”

　　曹叡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仲达所言，正合朕意。只是，削弱宗室势力，并非一朝一夕之事，需循序渐进，不可操之过急。否则，一旦引发宗室叛乱，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所言极是。”司马懿附和道，“臣以为，可先从整顿吏治入手，严惩贪墨腐败之徒，其中不乏宗室子弟，借此敲打宗室势力。同时，大力提拔寒门有识之士，充实朝堂，与宗室势力相互制衡。待时机成熟，再逐步收回宗室兵权。”

　　曹叡点了点头：“此计可行。仲达，整顿吏治之事，仍需你多费心。朕已下旨，任命你为吏部尚书，负责选拔官员，考核政绩。你可放手去做，朕会全力支持你。”

　　司马懿心中一惊，吏部尚书掌管天下官吏的选拔、考核、任免，权力极大。曹叡将此重任交给他，足见对他的信任。他连忙躬身谢恩：“臣谢陛下信任，定当尽心竭力，为陛下选拔贤才，整顿吏治，绝不辜负陛下所托！”

　　“好。”曹叡露出一丝浅笑，“你办事，朕放心。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臣告退。”司马懿躬身行礼，缓缓退出御书房。

　　走出御书房，夜风微凉，吹在脸上，让他清醒了许多。担任吏部尚书，既是机遇，也是挑战。他可以借此机会提拔寒门官员，壮大自己的势力，为整顿吏治铺路；但同时，也会成为宗室势力的眼中钉、肉中刺，面临更多的明枪暗箭。

　　回到府邸，司马懿并未歇息，而是立刻召集傅嘏、张承、李孟等人，商议吏部尚书的相关事宜。

　　“大人，陛下任命您为吏部尚书，这是天大的恩典！有了这个职位，我们便能名正言顺地提拔寒门官员，与宗室势力抗衡！”傅嘏面带喜色，激动地说道。

　　司马懿点了点头，脸上却并无太多喜色：“陛下的信任，我们不能辜负。但我们也需清楚，担任吏部尚书，意味着我们将成为宗室势力的首要目标。曹休等人绝不会善罢甘休，必然会想方设法阻挠我们的工作，甚至暗中加害。我们必须加倍谨慎，步步为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傅嘏，你负责收集天下寒门有识之士的名单，无论出身贵贱，只要有真才实学，品行端正，皆可列入候选名单。张承，你负责制定官员考核标准，务必公正公平，考核内容既要包括政绩，也要包括品行，杜绝贪墨腐败之徒蒙混过关。李孟，你负责联络朝中支持我们的官员，尤其是寒门官员，形成合力，共同应对宗室势力的打压。”

　　“属下遵命！”三人齐声应道，眼中满是斗志。

　　接下来的日子，司马懿全身心投入到吏部的工作中。他亲自审阅候选官员的名单，一一面试，选拔出了一批有真才实学、品行端正的寒门官员，将他们派往各地任职。同时，他严格执行官员考核标准，对那些政绩平平、贪墨腐败的官员，无论出身宗室还是世家，一律严惩不贷。

　　此举得到了天下寒门学子的拥护，也让朝堂风气为之一新。但同时，也触动了宗室势力和世家大族的利益，他们纷纷联合起来，抵制司马懿的改革。

　　曹休闭门思过期满后，重新回到朝堂。他联合曹肇、曹真等宗室重臣，以及部分世家大族官员，多次在朝会上发难，指责司马懿选拔官员不公，偏袒寒门，打压宗室和世家。

　　“陛下，司马懿担任吏部尚书以来，选拔的官员多为寒门庶子，这些人缺乏历练，难堪大用！而我宗室子弟和世家大族中有识之士，却得不到重用，这分明是偏袒！”曹休在朝会上慷慨陈词，引得不少宗室和世家官员纷纷附和。

　　司马懿从容应对：“陛下，臣选拔官员，唯才是举，不问出身。寒门子弟中不乏有识之士，他们深知民间疾苦，为官往往更加清廉公正；而宗室子弟和世家大族中，也有不少庸碌之辈，若仅凭出身便予以重用，只会误国误民。臣所选拔的官员，皆经过严格考核，有真才实学，绝非偏袒。”

　　“你胡说！”曹肇出列反驳，“你选拔的那些寒门官员，大多是你的亲信故旧，这还不是偏袒？陛下，臣恳请陛下罢黜司马懿吏部尚书之职，另选贤能！”

　　“陛下，臣等也恳请陛下明察！”宗室和世家官员纷纷跪地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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