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所谓

　　李颐修一开始只是紧紧牵着许侑，后来变成半怀抱着，揽住她走向车里。

　　进到真正私密的空间，许侑才有了哭的声音，悲痛的、凄怆的，她手掌捂着双眼浑身颤抖着，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可能呢？

　　许仡的电话不断地打来，又打到了李颐修这里。

　　李颐修吞了吞喉咙，平静了些许，握着手机说：“你姐在我身边，许仡，你也要节哀...我会一直在她身边，你放心，等过会儿...我再打给你好吗？”

　　“给我电话。”

　　许侑抬起头来，接过电话。

　　想要把挂着眼泪都揉干了，仍是夹带着悲痛的哭腔，眼泪不止，问电话那头的弟弟，“是怎么回事？妈妈不是在闭关画画吗…上次我问你不是状态很好吗？怎么可能呢？我不相信啊…”

　　“姐...妈妈…她是自杀。”

　　“昨天手术很成功的…真的，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都怪我…”

　　许侑听到许仡讲的话，浑身上下开始止不住发抖，她捏着手机的手也在抖，多半天，她挤出一句：“和他…有关系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还在查，如果有关系，我绝对不会放过他，你相信我…姐…你相信我。”

　　许侑捂着嘴巴泣不成声，“怎么会呢，妈妈怎么会丢下我们呢…怎么会呢？”

　　“yoyo，把电话给我好不好，把电话给我。”李颐修一只手拿过来电话，一只手包住许侑发抖的双手。

　　“许仡，你要冷静，一定要冷静，在见到你姐之前，都不要做任何决定，让她去陪你好吗，许仡。我们明天就会落地，很快，我保证…放心，航班我待会就发给你，”

　　“姐夫，yoyo会不会怪我啊...”

　　李颐修从未听到过许仡这个状态的声音，他想到曾经那个泳池边上捏着酒杯，青春恣意的年轻男孩子，心中很难过。

　　他安慰他，“永远不会的，jacob，振作起来，好不好？我先带yoyo回家，你要等她。”

　　电话挂断了，李颐修从储物箱里拿出抽纸，贴在她眼睛周围，很快一张纸就浸湿了。

　　“yoyo，我先开车回去好不好？”

　　许侑又恢复了那种没有声音的流泪，止不住，她无意识点了点头。

　　李颐修把她那侧的安全带牵过来系好，握着她的左手放在两个座位中间的位置，“yoyo，我们回家。”

　　这是李颐修开过最紧张的一次车，没有人在追他，也没人催，他就是很慌乱，又想尽全力开得平稳，又想快点到家。

　　许侑在一旁看着窗外，偶尔肩头有耸动，她的手仍是冰冷的，在他的掌心里化不热，李颐修抓得更紧，尽管她没有任何要松掉的迹象，她好像已经失去任何力气。

　　终于进了公寓地库，李颐修停下车，看着许侑眼泪依旧哗啦啦落，她却咬着唇，不吭一声。

　　许侑转过头，想要说话，却出不了声音，断断续续的哭声逐渐忍不住，她不喜欢这样的哭声，又自己捂住了嘴巴。

　　李颐修把她的手拿下来，心痛地抱住她，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喊她的名字，“许侑...”

　　“李颐修，怎么办啊，怎么办呢，我要怎么办呢...”

　　“yoyo，我一直在...”

　　回家后，许侑脱掉鞋子，连拖鞋都没穿就跑回去副卧，李颐修一直跟在她身后，按住了她要拿行李箱的手，“我来。”

　　许侑无意识点头，又很快跑去主卧，她在衣帽间里转了一圈，随便扯了几件衣服抱在怀里。

　　她在架子上看到了之前给妈妈和许仡准备的礼物，她逛街看到合适的东西就会买给他们，一些简画、杯子、手作的画杆、珠宝、订了很久的手表、勾线用色特别的毛衣...

　　许侑一下失去力气，抱着衣物蹲坐在地毯上，眼泪被擦进衣服里，声音却堵不住，她很快陷入了一场黑暗…

　　李颐修在身后抱住她，听着她反复只说一句‘怎么办呢’，他的心里像是碎了，却又知道许侑的痛会是他的千倍万倍。

　　他只能紧紧抱着她，喊她的名字。

　　“yoyo，我来帮你收拾，我完全知道你的行李，我来帮你，你去床上躺一会儿好不好，醒了之后再看看有什么忘记的东西，我现在去拿点儿水给你喝。”

　　许侑只知道自己一直在流泪，后来躺在床上，哭着哭着，就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看到手机里有很多人发来的消息，似乎答辩秘书终于发来了那段‘congrats’为首的话，似乎也收到了老板信息，她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整个房间都是黑的，一点点光从连接客厅的门缝里泄露出来。

　　许侑一瞬间惊醒，是不是梦？一定是梦。

　　颤抖地打开手机，看到过的信息依旧在原地，她的心再次被抛落在地面，脸埋进枕头里...

　　李颐修听见推门声，立马起身过去，他手里抱着一个分装储物袋，看着拿着一个空杯的yoyo走出来，他放下手中的东西，说：“渴了？我去给你倒。”

　　许侑看着他，点了点头，“我自己来。”

　　“好，你自己去。”

　　“yoyo，你的行李，我每个区分得很清楚，也都还敞着，你看看还有没有要带的。”

　　许侑太渴了，喝下去两大杯冰水，喝得太急，一些水流出嘴边，她觉得自己好狼狈，自己擦了擦，对上李颐修的视线，她不知道应该摆什么表情。

　　李颐修还是走了过来抱住她，轻柔地摸着她的头发，“yoyo，我会一直陪着你。”

　　许侑在他怀里沉默着，点了点头，“李颐修，我要带走日记，放到随身行李里。”

　　“我帮你放了，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所有吗？”
　　“所有。”

　　“谢谢你。”
　　“对我不用说谢谢。”

　　许侑笑了一下，又开始哭了，眼泪都流到了他的卫衣上，灰色的，很容易留下痕迹。

　　“李颐修，我刚刚没梦到妈妈，怎么不来我梦里呢？还会梦到吗？”
　　“会的。”

　　“真的么。”
　　“真的。”

　　“她怎么都不管我了呢，连一句话都没跟我说啊…为什么呢？”

　　李颐修抚着许侑背部的手迟钝了几秒，他心好疼，无法回答。

　　许侑哭得眼睛痛，她摇摇头，“我不哭了，我去看看行李，我们九点半就去机场好不好。”

　　“好，我们会准时出发。”

　　许侑蹲在地上，看到自己的日记一本本整齐码在行李箱里，为了保护日记本，底下还铺了一条围巾，到时候可以全部裹起来。她拿了其中一本，放到了随身的tote里。

　　这样算起来，除了日记，好像对她而言没有任何称得上是必需品的行李，落地之后，家里什么都有，就算没有，什么也都买得到。

　　她想起一条项链，妈妈挺喜欢的，放在次卧衣帽间的保险柜里，这些东西李颐修还没动。

　　李颐修整理了冰箱的鲜食，太急了，他打算一部分直接扔了，一部分冷冻。

　　刚整理完，他的手机响了，他走去客厅，“是cici，刚刚你睡着时她打来一次了，不放心你，要不要接。”

　　yoyo蹲坐在地上，像个不知所措的小孩子，她点了点头。

　　李颐修把手机递过去，又把岛台上的纸巾盒给许侑拿到了手边，就先去洗澡了。

　　洗完澡，他换了坐飞机舒适的卫衣卫裤，给老板发的邮件自然这时间不会有回复，但他总归会上飞机，到时爱怎样就怎样吧。

　　推开门，发现yoyo已经迅速把她的两个行李箱收好立起来了，他问她要不要去洗澡。

　　许侑屈膝坐在沙发上，脸埋在手臂上，好像没听到他讲话。

　　“yoyo？”

　　李颐修看到了许侑转过来一张苍白的脸色，眼睛周围红得吓人，他又喊了她一声，终于听到她说：“刚刚你舅舅打电话给你，我顺手接了…他没说什么，但我看到了你们的聊天记录，也看到你和许仡的...”

　　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只是看了他一眼，眼眶里蓄满了水，她背过脸去擦掉。

　　李颐修血液都凝固了，坐到她身边，张了张嘴，“yoyo…sorry，我...”

　　许侑看着面前这个人，很想大声质问他，很想问他说，你不是答应我了吗，你说不会让我在真空世界里了，现在你们家的事不让我知道，我自己家的我也不能知道了吗？

　　但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嗓子有点疼，没有力气吵架，她也并不想现在把自己的难过、悲痛转嫁到他身上，说到底，他又有什么错呢？命运的威力谁能抵抗？何况他对她那么好。

　　许侑忽然间很费解，是不是所有以爱为名出发的事都不是错呢？

　　许侑抹去眼泪，不再看他，看着窗外恒久不变的夜景，只是觉得好累，她几欲把话咽到肚子里，还是说了出口。

　　“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你一定会和我一起上飞机，所以我也不阻止你，但落地之后...”

　　许侑埋着头，不知道如何继续说下去，喃喃道：“落地之后...你...”

　　她的声音并不大，情绪也没有失控到彻底，只是又侧着头看着他，眼底里尽是空洞的泪水。

　　李颐修知道一切都完了。

　　李颐修握住许侑的手，原来过去的慌张根本不叫慌张，他甚至不敢问就在五分钟前，她明明在他怀里点头说让他一直陪在她身边了，又不作数了吗？他没有勇气，因为他清楚自己摘不干净。

　　今早做咖啡时，他收到了许仡发来的‘妈妈手术十分成功’的消息，那时他这几天隐隐悬着的心落在地面，他和许仡没有交流，只是不约而同地想暂时不要让她分心。

　　他那时正好在做咖啡，拉的花十分完美，他意有所指地笑着对她说：“这一定是个好兆头。”可她什么也不知道，配合着自己笑。

　　如果他那时说了呢？她会不会当即拨一通电话过去？她会不会改变她妈妈的决定？如果无法改变，她是不是可以最后与她妈妈再多说一句话呢？

　　李颐修一瞬间想到太多，想到不敢再想，他眼圈一瞬间红得彻底，“许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知...”

　　许侑任由他握住她的手，摇了摇头，“这事和你没关系，我真的不怪你。”

　　她从他的手掌里抽出双手，想要站起来，竟然都有些眩晕感，她没再看他的泪眼，“我去洗澡，待会九点半准时出发。”

　　两人从家离开前，许侑回头看了一眼这个整洁又温馨的家，树影仍在窗边自由生长，她回过头错开李颐修的视线，没有问他这植物该如何照料。

　　Logan机场距离他们的住处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夜晚国际航班很清闲，过去两年她都会搭这一趟航班往返家和这里，李颐修也总和她一起。

　　登机后，许侑很快进入了睡眠，很累，再次醒来又是惊醒。

　　昏暗的机舱依旧平稳地飞行着，另一旁的李颐修面对着她侧躺着睡着了，他眉头微微蹙着，想来也非常疲惫。

　　许侑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每次长距离飞行，许侑很少用机舱的wifi。

　　她喜欢时间在天上静止般穿梭的感觉，这样好像可以哄骗自己世界也没有改变，她也能保持相对静止，不需要对这世界做任何决定，也就还没有去到那一个结局。

　　她可以在这时间里放松、什么也不去想、或者读本书、或者写一些东西。

　　她从包里拿出来被放进来的那本日记，是藏蓝色封皮的其中一本。

　　翻开那一年，妈妈还在，她和弟弟读大学第二年，活得随性、无忧无虑的年纪，在九月遇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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