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寻》

　　雪粒子被风卷着，像撒了一把碎银，砸在府院的青瓦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檐角的铁马被风吹得叮当乱响，声音裹着寒气，往每一条缝隙里钻。
　　屋子里的铜火盆烧得正旺，炭块红得发亮，火星子偶尔蹭到盆沿，化作一缕青烟飘起来。盆边凝着细细的水珠，桌面上映着跳动的火光，把人影拉得老长。空气中飘着松烟的味道，混着炭烧的暖，裹得人鼻尖发痒。
　　雪地里传来吱呀吱呀的响声——是换班的卫兵踩着雪过来了。他们的黑披风被风掀起来，露出里面裹得严严实实的棉裤。手里的竹编灯笼晃出一团昏黄的光。
　　“这鬼天气可真骇人，鹤城何时下过这么大的雪。”
　　“是啊，这一个月来没哪天停过，怪异得很。”
　　护院的声音在风里传递，带着些颤音。说话的人缩着脖子，手里的灯笼往脚边凑了凑，照亮了脚边没过脚踝的雪——每一步踩下去，都陷出一个深深的坑，雪末子顺着裤脚往上钻，他忍不住跺了跺脚，把雪抖掉。
　　护院的脚步声渐渐远了，混着风的吼叫声。屋子里的火盆里，炭块突然爆了一声，火星子跳得老高，落在旁边的地上，很快就灭了。
　　窗外的雪还在下，把整个府院裹得严严实实的，只有灯笼的光，像几点萤火，在雪地里晃来晃去。
　　“姐姐，姐姐！”
　　叶吟睁开眼，拿起桌上的帷帽。
　　“姐姐，快，快进去。”
　　周小小拍拍身上的雪，急急地从怀里掏出一只烧鸡。
　　“给，姐姐，你快尝尝。我听送饭的小厮说你今天还没吃过东西呢。”
　　叶吟看着桌上冒着热气的鸡，心中泛起一阵苦涩。
　　“虞山的做法。”
　　“这你都能看出来？”周小小本想喝口水，碰到冰冷的茶壶又缩回手。“姐姐，你等我一下。”
　　叶吟看着烤得有些焦黑的红葵，无奈地笑笑。这群老头，连红葵烤鸡都传授了。
　　周小小很快便提着铁壶回来了，怀里还装了几个红薯。
　　“这么冷的天就应该吃烤红薯。”周小小扒拉几下木炭，“姐姐，你快尝尝这鸡，冷了就不好吃了。姐姐，你平时也这么不怕冷的吗？冷风你也吹，凉水你也喝，也没见你生过病……”
　　叶吟揉了揉眉心，小孩子话都这么多的吗？栖瑶在的时候也是，身旁就没安静过。“还有，姐姐，我昨天是不是做错什么了？”周小小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付寻竹说你昨日生气了，我和你说话你也不曾理会我……但我没察觉到……是我哪做得不够好吗？”
　　“没有。”
　　“那——”
　　“我没有生气。”叶吟仔细回忆着昨日下午的情形，周小小的确在她身边转悠过多时。“我只是没有听见。”
　　周小小撑着脸，纯真地看着叶吟。
　　“姐姐，这理由会不会太撇脚了一些……但不管怎么说，姐姐这样子就是不生我的气，付寻竹还不相信。”
　　一时两人都不说话，水沸腾起的雾气模糊了两人的视线。
　　“啊！”周小小一声惊呼打破了宁静，“我知道了，肯定是我在这姐姐不方便吃，我现在就走。”
　　临走前，周小小又啰唆了好几句，叶吟边听边点头，也不知道谁才是姐姐。
　　夜深，铁壶已经凉透。叶吟独坐在窗前，看着茫茫大雪，思绪万千。浮商长大后会是什么样子呢？也是这样吵吵闹闹的吗？应该不会的，他一向是最乖巧，最冷淡的那个。或许还会嫌我吵吧……栖瑶也回家很久了，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吃饭，长高了没有……还有老头们，不知道有没有被道盟刁难……
　　叶吟长叹一声，阖上眼。阿弟，你的仇，姐姐一定会报。
　　大雪下了一夜，势头终于小了一些。云层透着红亮，寒风也不再呼啸。
　　周小小在门口伸展着腰身，难得的好天气啊，再来一碗热热的豆乳，完美。对面的门打开，两人一对视，郑气马上转身进屋，周小小几步跑来抓住他。
　　“等等，你跑什么，我很吓人吗？”
　　“周医师，有什么事吗？”
　　郑气不情不愿地笑了笑，我不想看见你，还不够明显吗？但周小小还真就看不出来。
　　“走，我们一起去吃饭。”周小小非常自然地拉走他，“这遇见就是缘分，你对我不要有这么大的敌意，咱俩都是同道中人。”
　　“同道中人？”
　　“你是医师我也是医师，这还不算同道中人？”
　　郑气无言以对，只得跟着他走。
　　“诶，问你个问题啊。三小姐跟她夫君关系如何？”
　　郑气瞪大了眼：“三小姐有夫君？！”
　　周小小也瞪大了眼：“连你也不知道？！我跟你讲……”
　　郑气难得心平气和地听他说话，时不时惊叹一声。
　　“没想到啊……我听小香说，她外祖父当初也是不喜欢她外祖母，但感情这东西呢也是可以培养的，小香有好几个舅舅呢。”
　　周小小目瞪口呆，你就这样讲出来了吗？这是我可以听的吗？这陈家不会有抢夫婿的传统吧……郑气也意识到自己话多了。
　　“你自己去吃吧，我还有事。”
　　“什么事非得现在去做。走吧，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周小小看他就知道不是真的有事，不过是怕自己又多说了什么。
　　醒来的时候，屋里的火盆已经熄了，付寻竹裹紧被子，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之前靠着周小小的琼露压制了很久，但鹤城实在太冷了，他的灵力也快坚持不住了。胸口剧烈疼痛着，恍惚间，他想起叶姑娘给他的手炉。
　　——
　　鹤城城主陈盼共有四子一女，除女儿入了香草谷外，四个儿子都留在了鹤城。客堂内，府上的四位老爷早早地落座，两位少爷也安静地站着。家主陈盼带着叶吟姗姗来迟。几人立即起身。
　　“见过母亲。”
　　“嗯，都坐下吧。这位便是仙河岛岛主的亲传弟子，封灵。”
　　“见过诸位。”
　　几人毕恭毕敬地回礼。老大忍不住打量起这位戴着帷帽的弟子。仙河岛很少干预鹤城之事，上一次见到仙河岛弟子的时候，自己也才刚刚记事。
　　“这次封姑娘来是为了潜龙榜一事。这些年我们鹤城一直没有参与过门派纷争，也不曾去争过什么潜龙榜，但这次不同。你们可听说过宝剑问天？”
　　“我知道我知道！”小孙子陈泽恩马上言道：“据说在千年前，人界动荡，瘟疫四起，妖族乘机大肆虐杀凡人，铸剑师关赤穹锻造此剑，并带着它平定天下，所到之处，瘟疫消退，妖族隐匿！”
　　陈盼点点头：“年前，关家横遭惨祸，问天剑不知所踪。”
　　“母亲，这问天剑可是和潜龙榜有关？”
　　“嗯，不久前岛主收到消息，问天剑再次现世，就在菏泽密谷。”
　　“可那里——”
　　“没错，那里曾是妖族的流放之地。也正是因为凶险，道盟决定只让潜龙榜前十的人进入。”
　　在座的各位都面面相觑，他们明白她的言外之意。仙河岛想要这把宝剑，但舍不得自己的弟子进入密谷，便想让鹤城出人，不仅要打进前十，还要替他们夺得这宝剑。“祖母，弟弟尚小，孙儿愿为祖母分忧！”
　　说话的是陈盼的大孙子，陈舟。
　　“祖母，我愿同哥哥一同前往。”
　　“你闭嘴！”
　　“凭什么你能去我不能去。祖母，让我去吧！”
　　两个孩子就这样吵起来。
　　“安静！母亲，一定要这么做吗？”
　　老三自然舍不得这两个孩子，都是从小看着长大的，怎么忍心让他们去送死。
　　叶吟适时开口：“岛主说了，陈家凡年十五以下的人都需要前往仙河岛修习，不论男女。”
　　此话一说，原本温热的屋子里瞬间升起寒意。陈舟瞪着叶吟，似乎要把她看穿。原来前面说这么多都是借口，若是去争潜龙榜，年幼的孩子又能帮上什么忙，这分明是在把陈家往绝路上逼。
　　所有人都在等着陈盼的决定，见她云淡风轻的模样，大家也都明白了这是她同意了的。
　　“祖母！”陈舟突然跪下，“若我们都走了，陈家就没有人可以——”
　　“陈舟！”
　　木杖狠狠地敲在地上，陈舟立马噤声。
　　“舟儿，你是陈家孩子里最大的，也是小辈里最乖巧懂事的。这次，你要担起哥哥的责任，陈家的责任。”陈盼示意，大老爷率先起身，带领几人离开。即使有再多不舍，母亲做的决定是不会轻易改变的。陈恩泽碍着老祖宗的面子，也乖乖走。
　　“大哥，你们为什么不劝劝母亲？”老四忍不住开口，恩泽是他唯一的儿子。
　　“四弟，母亲的脾气你还不了解吗？祖父离世后，仙河岛明面上虽与我们少了来往，暗中却一直在帮扶母亲。这些年鹤城一直独立一方，不知多少势力在虎视眈眈。孩子们去仙河岛，未必不是好事。”
　　“大哥，这仙河岛要人可是为了潜龙榜啊！若舟儿没进那前十，仙河岛会如何待他？若他真的有这能力，进了密谷还能不能——”
　　“三弟，你觉得岛主真的只是想夺问天？”
　　“宝剑问天，何人不想要？”
　　“话虽如此，但争潜龙榜也好，夺宝剑问天也罢……总觉得，不止这么简单。”
　　“好了，现下更需要担心的，另有其事。”
　　四人都默契地停下脚步。
　　“二哥说的对，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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