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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的缠绕
那是开学报到日,阳光热烈,新生们拖着行李在校门口熙熙攘攘地进出。
沈霁站在校园内的阴影里,被林舒和她的母亲许蔼芝吸引了目光。
林舒穿着米色短袖和牛仔裤,瘦瘦的,被她母亲一边按着肩膀一边往报名处去缴费。
“你好,我女儿叫林舒,……对,林舒,快跟老师打招呼。”许蔼芝强硬的将林舒拉到班主任面前。
她声音悦耳,穿着得体,说话温柔得体,语气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控制感。
而林舒只是轻轻点头,眼神避着所有人,没有一丝新生的好奇与活力。
沈霁那时没多想,只是心里微微一动——她从没感受过这样的母亲。
她是单亲家庭,跟着奶奶生活,母亲从来没有给她整理过校服、带她报名、给她开家长会、哪怕她成绩很好也从未自豪地站在她身边说“这是我女儿”。
她记不清母亲最后一次给她买书包是什么时候。更不记得她有没有亲手给自己整理过一次行李。
刚开始母亲还会每月打一次生活费,可后面甚至连生活费也没有了。
沈霁不怪她,毕竟她也不想成为母亲的拖累,她对母亲最深的记忆就是从母亲嘴里亲口说出的:“你是我一次错误选择的结果。”她一直都记得。
所以她下意识多看了林舒几眼,与林舒视线交汇间,对方的眼里似乎是一闪而过的厌恶。她此时还不明白,有些不知所以,只当自己看错了。
之后她们几乎没有交集。
直到有天中午,沈霁路过楼梯间,听到几个同班女生在交头接耳,
“你知道吗?林舒的爸爸,好像就是沈霁妈妈那边——你懂的。”
“哇,真的假的?那沈霁和林舒不就……”
“那她俩得有多尴尬啊?”
“我看她俩迟早得掐起来。”
此时她才明白开学那天自己没有看错,她原本不打算理会这些,可不知为何,她转头看了一眼——正好撞见林舒从楼梯口走下来,手里抱着书。
四目相对。
林舒脸上什么都没有,眼神却复杂极了——厌恶?敌意?还是……不安?
沈霁不舒服极了,她清楚的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她不喜欢被别人用那种眼神扫视。
仿佛她本该背负什么——母亲的过错、别人的道德审判——那些她根本无从选择的事。
她只想安静地生活,为什么连这也会被人用那种眼神质疑?尤其这个人还是林舒。
只是当下的她并未意识到这份隐晦的在意。
于是她走过去,冷淡地开口:“你如果讨厌我,直说就行,没必要用这种眼神。”
林舒愣了一下,“我……”
说完,她就走了。
她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在后来的某次语文课上,班主任在讲台上翻着一摞作文本,抬眼看着全班:
“我们上次让大家选一本印象深刻的书写一篇读后感。总体写得都还不错,其中有几篇写得很有‘情感力度’,可以分享一下。”
她抽出几篇念了开头,忽然停顿:“林舒这篇……语言很有分寸,情绪克制得恰到好处,我念一段吧。”
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老师清了清嗓子,念道:
“我最难以忘怀的是《局外人》里的那句:‘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搞不清。’它像一把钝刀,慢慢剖开了人与世界之间的那种隔膜。主人公像是看着这个世界的一个局外人,他明白这个世界的规则,却不肯照着走。于是他活得‘冷漠’,也活得‘清醒’。”
老师顿了顿,又念下去:
“我不是局外人,可我有时候希望自己是。
这样我就可以在父母之间的裂缝里毫无波澜地活着,不需要‘选择’站在哪一边,不需要在眼神里揣摩‘被爱’是不是某种交换的筹码。”
念到这里,有很多同学悄悄交换眼神,又看了一眼沈霁。
沈霁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没什么表情,她低头整理着笔袋,但指尖略微收紧了一点。
老师没有注意这些目光,继续读完结尾:
“成年人的世界可以彼此伤害,而我们这些未成年人的世界只能静静地烂掉。
最让我难过的,从不是父母分开,而是有人理所当然地认为,这场灾难只有我一个人该承担。”
全班安静了片刻。
老师点点头:“她写得很克制,但我能感受到很强烈的情感张力。大家写作文,不一定要追求华丽词藻,情感真实才是最打动人心的。”
说完,她把作文放回讲台上:“林舒,你愿意上来分享一下你为什么选这本书吗?”
林舒站了起来,神情淡淡,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现出得意。
“因为我选这本书的灵感来源于我认识的某些人,明明最亲近的人做错了事,她的血脉就是原罪,但自己却能像个局外人一样置身事外,冷静又张扬。”
她没有看沈霁一眼。
但沈霁感觉自己被“点了名”,她的言语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插入她的心里。
课堂散后,有女生悄悄凑过来问沈霁:
“她是不是在说你啊?我记得你跟她……”
沈霁淡淡地回了一句:“不是我。”
她提着水杯走出教室,但背影明显比往常挺得更直,看不出一点情绪。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胸口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
放学后,她找到林舒,“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会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沈霁声音轻,却不容置疑,“上一辈的事情我不关心,你也不必将敌意转嫁到我身上。”
从那以后,她发现林舒的身影越来越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的世界里——图书馆、天台、教学楼后门的小卖部。
而第四次交集,发生在暴雨天,校门前积水,几个男生言辞不善,戏谑她是小三的女儿,害得别人家破人亡,有什么脸面来学校。他们把水踢到她身上,她忍了,回头擦水时却发现林舒站在不远处,撑着伞,冷冷看着那几人,像是在评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物。
第二天,那几个男生就被教导处点名批评,没人知道是谁举报的。
这种种一时让沈霁摸不清林舒对她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有时候沈霁也会想:是不是林舒讨厌她,但又……不是真的那么讨厌?
……
后来,有时当她翻开《数学竞赛训练题》,书页间会夹着一张便签纸:
【第42题的假设方法不够简便,可以换向量法解。】
她也会在旁边批一句:
【能够解决问题的办法就是好办法。】
……
有时,心情烦躁时,沈霁就喜欢一个人去教学楼最顶层的天台,那是整栋教学楼里最少人会来的地方,门锁松动,只需轻轻一拨就能推开,她习惯了这样的独处来平复心情。
天台潮湿,围墙上经常落着几只麻雀,那天她照常背着书包走到围栏边,从兜里抽出一支水笔,在那块被人刻过字的水泥栏杆一角写了几个字母—[L.S.]
林舒的名字缩写,她写完以后自己都愣了一下,然后迅速用手抹掉。
风吹来,有点冷。她转头,又看到栏杆另一侧早已被别人刻过的一个问题:
“你觉得痛苦是靠自己忘掉,还是依靠别人拯救?”
那字迹细致,像是女生写的。
她心念一动,从笔袋里翻出马克笔,写下回答:
“人只能自救。”
写完,她放下笔,抱着胳膊,静静坐着思索着,她们没有面对面说过话,所有交锋都藏在书页、笔记和天台上。她们从未成为朋友,却像暗中进行一场只有彼此才能看懂的游戏。
可是,直到最近——她又发现林舒不太对劲,刚开始是行为,后来是眼神。
她在极端努力与堕落中来回切换,她频繁盯着镜子瞧,甚至喃喃自语,好像下一秒真的会有什么从镜子里钻出来。
她依旧会出现在图书馆、教室、天台,并且那天她主动在天台上约她,“不要回应它,不要回应镜子里的东西,倘若某一天它真的去找你,这是我对你唯一的忠告。”
“你在说什么?你遇到什么了?”林舒的话像平静的湖面上扔下的一颗石子,让沈霁的心生出波澜,勾起了她童年的记忆,镜子!她好像很早以前就遇到过这种事情,但过去太久她早就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想。
但不等她问下去,林舒便径直离开……
那以后她的眼神也变了,变得……太干净了,目光清澈到冰冷。
她再也看不见那层躲闪、压抑、或挣扎。林舒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空气——没有认知,没有起伏,甚至没有一点点熟悉感。
沈霁第一次觉得心口像被什么揪了一下。
她本能地想忽略这些异常,但越刻意忽略,就越难不去注意。
那个讽刺过她,又帮助她,同时与她相互较量的林舒好像真的不见了。
她忽然意识到,不止林舒对她的态度多变,她对林舒的感情也很复杂,她明白了自己为什么独独不喜欢林舒的眼神。
或许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羡慕甚至嫉妒林舒,林舒唾手可得的母爱对她来说是遥不可及,她开始忍不住关注她,在意她。
后来她知道了母亲和林舒父亲的事情,她不在意其他人的眼光,可偏偏她在意的人和她之间隔着那么多的不堪。
她无法自控的对林舒存有一丝歉意,她问过自己——既然没有享受过母爱,又为何会对母亲所犯的错误感到抱歉。或许正是因为她仍爱着母亲,因为爱所以连同她的错误也会背负在自己身上,又因为在意林舒,所以心存歉意。
她非常讨厌这种超出理性的感觉,连带着将这份讨厌甚至想要迁移到林舒身上,可她做不到,她无法纯粹的讨厌林舒。她想——或许林舒某时某刻是否对她也有过同样的情感。
……
直到被它找上,那个存在于镜子中的东西,也许林舒之前就是被它缠上的,所以才有了后来给她的忠告,她想要在“镜中人”这里找到有关林舒的答案。
直到“镜中人”告诉她,林舒关注她在更早之前。
甚至因为她被盯上,被吞噬,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而沈霁,也是在得知这些后,她不想亏欠别人,尤其这个人还是林舒,最终选择接受了镜灵的邀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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