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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面的故事
晨光微曦,沈墨晴比往日提前半小时踏进“栖迟”。夏日炎炎,阳光透过梧桐叶的斑驳光影洒在店前的石板路上。她并未急于开门,而是静静地站在门旁,凝视着那串古铜色的风铃。
微风轻拂,风铃发出低沉而有序的“叮铃”声。沈墨晴细细聆听——那声音确实微弱,在街市的喧嚣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而,对于神经敏感的人来说,任何细小的声响都可能被放大无数倍。
八点整,她准时推开店门。今日的咖啡馆并未立即播放音乐,而是沉浸在一种近乎极致的宁静中。即便是研磨咖啡豆,她也刻意放慢了速度,让机器的轰鸣降至最低。
李教授是首位顾客。他推门而入,略带惊讶地环顾四周:“今日怎这般寂静?”
沈墨晴轻作“嘘”声,低声解释:“昨日有邻居投诉噪音,我打算稍作调整。”
李教授领会地点头,接过红茶时也尽量轻柔。
上午九点,沈墨晴安排好店内事务,对陈泊远说:“我去居委会一趟,大约一小时后回来。”
居委会位于老街的另一端,是一座两层的老楼。刘主任,一位五十余岁、面带和蔼笑容的女性,听完沈墨晴的来意后,叹了口气:“小沈,吴师傅家的情形,我们略知一二。”
“能否详细告知?”沈墨晴诚恳地询问。
刘主任泡了杯茶,请沈墨晴落座:“吴师傅名吴建国,曾是机械厂的工人。厂子改制后,他下岗了,做过保安、送过快递,现在在一家仓库担任搬运工。他的爱人,王素芬,曾是一名小学教师。”
沈墨晴认真地聆听。
“王老师五年前患上乳腺癌,手术恢复良好。但去年复查时发现病情恶化,现在的情况……不太乐观。治疗费用高昂,吴师傅独自承担,压力极大。”刘主任声音低沉。
沈墨晴心情沉重。
“王老师患病后,睡眠变得很浅,任何声响都无法安眠。”刘主任继续说,“他们住在一楼,离你的咖啡馆不远。以前王老师还能出门散步,近几个月病情加重,几乎不出门了。”
“所以吴师傅才会那么激动。”沈墨晴明白了。
刘主任点头:“他脾气急躁,但心地不坏,只是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昨日他来投诉时,我们也劝过,但他听不进去。”
“那我该如何是好?”沈墨晴询问。
“我们建议你们双方坐下来商讨。”刘主任说,“不过吴师傅情绪不稳,可能需要些时间。”
离开居委会,沈墨晴未直接返回咖啡馆。她在菜市场买了些水果,又在一间老字号糕点店选购了两盒绵软的蛋糕。随后,她按照刘主任提供的地址,找到了吴建国家。
那是一座建于八十年代的老楼,外墙斑驳。吴建国家在一楼,有个小院,但院中杂草丛生,显得久无人打理。
沈墨晴深吸一口气,敲响门扉。
良久,门缝微开,吴建国阴沉的脸露出一线,见是沈墨晴,眉头紧锁:“你来做什么?”
“吴师傅,您好。”沈墨晴尽量保持语气温和,“我是‘栖迟’的沈墨晴。昨日您来店反映问题,我想来看看具体情况,看看我们能做些什么。”
吴建国上下打量她,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水果和蛋糕上,脸色稍缓,语气依旧生硬:“看什么?把风铃拆了不就行了?”
“若风铃确实影响了您爱人的休息,我们必定处理。”沈墨晴诚恳地说,“但能否先了解具体情况?比如声音来自哪个方向,何时影响最大?”
吴建国沉默片刻,终于打开门:“请进。”
屋内陈设简单而整洁。沙发上,一位消瘦的女士半躺着,身上盖着薄毯。她的脸色苍白,眼神温和。见沈墨晴来,她欲起身,吴建国忙扶住她:“素芬,别动。”
“这位是咖啡馆的沈老板。”吴建国介绍道,语气比先前柔和。
“王老师您好。”沈墨晴轻声说,“打扰您休息了。”
王素芬虚弱地笑了笑:“不打扰。老吴昨日回来后,我都批评他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去人家店里闹。”
“他也是为我好。”王素芬看向丈夫,眼中满是理解和心疼。
沈墨晴坐下,简要说明了来意。王素芬静静聆听,偶尔咳嗽。吴建国站在妻子身边,手轻搭在她肩上。
“其实……不完全是风铃的事。”王素芬轻声说,“我生病后,睡眠特别浅。有时候是汽车声,有时候是邻居电视声,有时候是孩子的哭声。”她停顿了一下,“老吴工作辛苦,晚上回来累得倒头就睡,我睡不着,他着急,时间一长,脾气就……”
她未再继续,但沈墨晴已明了。
“王老师,您的卧室是哪间?”沈墨晴问。
“就是这间。”王素芬指向客厅旁的卧室。
沈墨晴走到卧室门口观察。窗户正对着老街,若窗户开启,确实能听到街上的声音。她注意到窗户是旧式单层玻璃,隔音效果不佳。
“吴师傅,王老师,”沈墨晴转身,认真地说,“我有个建议,你们看行不行。”
她解释道:“首先,我们将调整营业时间,早上晚半小时开门,晚上提前一小时打烊。其次,我会换一个更轻柔的风铃款式,或者只在有人推门时发出轻微声响。最后,我认识做门窗的朋友,可以请他们来看看,给窗户加一层隔音玻璃,费用我来承担。”
吴建国愣住了,显然没想到沈墨晴会提出这样的解决方案。王素芬眼中泛泪:“这……这怎么好意思。隔音玻璃很贵。”
“没关系。”沈墨晴真诚地说,“‘栖迟’能在老街立足,离不开邻居们的支持。能为你们做点什么,我很愿意。”
离开吴建国家时,已近中午。阳光照得老街一片明亮,沈墨晴走在回咖啡馆的路上,心情不再沉重。她看到了问题背后的故事,也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可能。
推开咖啡馆的门,风铃依旧发出清脆的响声。沈墨晴抬头看着它,心想,或许无需拆掉,只需调整——就像很多事情一样,无需彻底否定,只需找到平衡。
“如何?”陈泊远走来,低声问。
沈墨晴简单叙述了情况。陈泊远沉默片刻,说:“隔音玻璃的钱,算我一份。”
“不用……”
“算我一份。”陈泊远的语气坚决。
沈墨晴看着他,笑了:“好。”
下午,沈墨晴将营业时间调整写在门口的小黑板上,并向客人解释。出乎意料,大家都表示理解和支持。
“吴师傅家的情况,我们也知道一些。”张阿姨叹息,“王老师以前多好的人啊,生病后就不常见了。”
李教授放下手中的书:“若有需要,尽管说。我有个学生在环保材料公司工作,或许能拿到优惠价的隔音材料。”
沈清悦则用一下午时间画了一幅小画——一扇窗户,窗外是宁静的星空,窗台上有一盆盛开的花。她在画背面写道:“祝王老师早日康复,夜夜安眠。”
傍晚打烊前,沈墨晴带着那幅画和沈清悦做的饼干再次来到吴建国家。这次开门的是王素芬,她看起来精神好些。
“沈老板,快请进。”她的声音仍虚弱,但脸上有了笑容。
沈墨晴递给她画:“这是我们店里年轻画家送给您的。”
王素芬接过画,看着那扇宁静的窗户,泪水终于流出:“谢谢……谢谢你们。”
“窗户的事我已经联系了朋友,明天就来看。”沈墨晴说,“风铃我也会调整。这是我自己做的饼干,不太甜,您尝尝。”
吴建国站在一旁,看着妻子脸上的笑容,那张一向阴沉的脸上,首次露出了缓和的表情。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低声说了句:“谢谢。”
离开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将老街染成温暖的橙红色,炊烟从老房子的烟囱中袅袅升起。沈墨晴慢慢走着,感受着老街的脉搏。
她想起刚接手咖啡馆时,王老先生对她说的那句话:“开店不仅是卖东西,更是做人。”今天,她似乎稍微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
回到咖啡馆,陈泊远已准备好打烊。两人一起打扫卫生,谁都没有说话,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默契的宁静。
锁门时,沈墨晴特意取下了风铃。铜制的铃身在暮色中闪着温润的光。
“明天我去买些材料,做一串声音更轻的风铃。”她说。
“我来做吧。”陈泊远接过风铃,“我略懂手工。”
沈墨晴有些惊讶,但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好。”
走在回家的路上,晚风清凉。沈墨晴抬头看着夜空,星星一颗一颗亮起。她忽然觉得,今天所做的这些事,比完成任何一个广告项目都更让她感到充实。
这不是商业交易,不是利益计算,而是人与人之间最朴素的连接——看到他人的困难,伸出援手。简单,却珍贵。
她在日记本上记录了今天的一切。笔尖停顿片刻,又添上一句:“今天,我走进了另一个人的故事。不是作为旁观者,而是作为邻居,作为一家社区的成员。我注意到,每一声看似无端的抱怨之下,往往隐藏着未被察觉的辛酸与苦楚。解决问题的关键,并不总在于针锋相对,而是在于深入理解;不在于执着于自我正确,而在于尝试洞察对方的‘所以然’。风铃终将更换,窗户亦会修复,但比这些更为关键的,是那扇逐渐开启的洞察之门。‘栖迟’不仅仅是一家咖啡馆,它正慢慢融入这条老街的纹理之中,将一个个原本陌生的生命紧密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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