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失格

　　第十三章：坦白·残酷的温柔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随风飘散，融入这片破碎时空的异常天幕。陆时砚凝视着跳动的火焰，感受着肩上沉甸甸的重量——那不是物理上的负担，而是刚刚卸下信仰后留下的空洞。

　　季辰靠在他身旁的旧箱子上，伤势让他无法久坐，但他固执地不肯回帐篷休息。两人之间的空气既熟悉又陌生，三年的隔阂不是一句“朋友”就能轻易抹平的。

　　“你的伤，”陆时砚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柔和些许，“还好吗？”

　　季辰扯了扯嘴角：“死不了。导师的医术不错，而且...”他顿了顿，“你当时的急救很专业。”

　　这句话让空气再次凝固。他们都想起了那个夜晚，陆时砚跪在草地上，双手沾满季辰的鲜血，小心翼翼地为这个“叛逃者”缝合伤口。

　　“为什么回来找我？”季辰突然问，目光锐利地看向陆时砚，“在和平饭店，你本可以看着我死在那个装置下。”

　　陆时砚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我不知道。”

　　“这不是我认识的陆时砚会给出的答案。”季辰的声音带着一丝讽刺，“我认识的陆首席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陆时砚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直视季辰的眼睛：“因为我开始怀疑了。”

　　“怀疑什么？”

　　“一切。”陆时砚的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怀疑秩序局的正义，怀疑议会的权威，怀疑我自己一直以来的信念。”

　　季辰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就因为我说的那些话？”

　　“不全是。”陆时砚摇头，“是从更早开始。从我发现你的叛逃档案被篡改开始，从议会一次次阻止我深入调查开始，从我看到清道夫小队毫不犹豫地向我们双方开火开始。”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但最终让我下定决心的，是亲眼目睹了‘时空气泡’的真相。”

　　季辰的身体明显僵住了，他的脸色在火光中变得更加苍白：“你...看到了？”

　　“时空回溯系统。”陆时砚简短地解释，“我看到了那天在议会厅发生的一切，看到了他们如何欺骗你进入那个陷阱，看到了气泡崩塌的瞬间，看到了你试图拯救那些人的努力。”

　　季辰低下头，双手微微颤抖：“那你现在明白了？明白我为什么必须逃走？明白我为什么说秩序局已经腐烂到了核心？”

　　“我明白了。”陆时砚的声音带着沉重的歉意，“而我当时却选择相信他们，而不是你。”

　　火光跳跃，在季辰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当他再次抬头时，眼中有着陆时砚从未见过的脆弱。

　　“那天我回来找你，你知道吗？”季辰的声音几乎被篝火的噼啪声淹没，“从时空气泡逃出来后，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我以为你会相信我，会帮助我揭露真相。”

　　陆时砚的心脏紧缩：“而我让你失望了。”

　　“你让我绝望，陆时砚。”季辰的眼中闪烁着水光，但声音却异常平静，“当我站在你面前，告诉你发生的一切，而你用那种冷静、理智的语气告诉我应该接受心理治疗时...那比莫里斯的背叛更让我痛苦。”

　　这些话如同利刃，精准地刺入陆时砚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理性和冷静，原来可以成为伤害最在意的人的武器。

　　“对不起。”这句话太过苍白，但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季辰摇摇头：“我不需要道歉。我需要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宁愿相信那些明显被篡改的证据，也不愿相信我？”

　　陆时砚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季辰以为他不会回答。

　　“因为我害怕。”最终，陆时砚轻声承认，“害怕你所说的是真的。”

　　这个答案显然出乎季辰的意料：“害怕？”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就意味着我毕生奉献的事业建立在谎言之上，意味着我多年来维护的秩序实际上是一种暴政，意味着我...”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加低沉，“意味着我亲手将我最在乎的人推向了敌人的阵营。”

　　篝火旁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木材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营地隐约传来的交谈声。

　　季辰怔怔地看着陆时砚，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这个人。在他记忆中，陆时砚从未如此直白地表达过情感，从未如此脆弱地承认过恐惧。

　　“我最在乎的人？”季辰轻声重复。

　　陆时砚没有回避他的目光：“是的。”

　　这一刻，时空仿佛静止。三年的分离、误解、伤害，在这一刻凝聚成一种几乎有形的情感，沉重地悬在两人之间。

　　“你知道吗，”季辰最终开口，声音沙哑，“在叛逃后的第一年，我几乎每天都想着回去。不是向议会投降，而是回去找你，试图再次说服你。”

　　陆时砚的眼中闪过痛楚：“为什么没有？”

　　“因为我开始明白，有些真相必须由你自己发现。”季辰望向远处破碎的天空，“如果我强行将真相塞给你，你永远无法真正接受它。你必须自己撕开那层伪装，无论那有多痛苦。”

　　“确实痛苦。”陆时砚承认，“发现自己毕生的信仰都是虚假的，发现自己成了压迫的帮凶，发现自己伤害了最应该保护的人...”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手，曾经教导你如何使用武器，如何维护秩序。而现在我知道，我教给你的一切，都可能成为那个腐败系统伤害无辜的工具。”

　　季辰突然伸出手，轻轻覆盖在陆时砚的手上。这个接触让两人都微微一颤。

　　“但你最终选择了真相，”季辰轻声说，“在明白了一切代价后，你仍然选择了站在真相这一边。这比一直蒙在鼓里需要更大的勇气，陆时砚。”

　　陆时砚感受着季辰掌心的温度，那比他记忆中要粗糙许多——三年的逃亡生活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告诉我，”陆时砚反转手掌，轻轻握住季辰的手，“这三年来，你经历了什么？”

　　季辰的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愤怒，但也有一丝骄傲。

　　“我见证了议会在各个时空的暴行，也看到了无数人在抵抗这种暴政。我帮助过即将被‘修正’的文明，也曾经眼睁睁看着盟友在眼前消失。”他的声音平静，却蕴含着深深的情感，“我学会了如何在不同时空中生存，如何避开追捕，如何寻找志同道合的伙伴。”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但最重要的是，我明白了秩序与控制的区别。议会追求的是控制，而真正的秩序应该源于自由选择和对生命的尊重。”

　　陆时砚静静地听着，他能从季辰简短的描述中想象出这三年的艰辛与危险。这个曾经莽撞热情的年轻人，在残酷的现实中磨砺成了坚定成熟的战士。

　　“你成长了很多。”陆时砚轻声说。

　　“不得不成长。”季辰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当你发现整个世界都在与你为敌时，要么成长，要么死亡。”

　　这句话让陆时砚的心中涌起一阵刺痛。是他让季辰不得不独自面对这一切。

　　“不会再这样了。”陆时砚握紧季辰的手，“从今以后，我们一起面对。”

　　季辰注视着他，眼中闪烁着不确定的光芒：“你确定吗，陆时砚？这条路没有回头的机会。一旦踏上，就永远无法回到过去的生活了。”

　　“我的人生在发现真相的那一刻就已经无法回头了。”陆时砚的声音坚定，“而现在，我唯一确定的是，我不想在没有你的世界里苟延残喘。”

　　这句话如此直白，如此不像陆时砚会说的话，让季辰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

　　远处，导师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亲密：“两位，我们该讨论接下来的计划了。”

　　陆时砚缓缓松开季辰的手，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收起刚才流露的情感，重新戴上战士的面具。

　　但在转身走向帐篷的那一刻，季辰轻声说：“谢谢你选择相信我，陆时砚。”

　　陆时砚的脚步微微一顿：“谢谢你从未放弃让我看到真相，季辰。”

　　帐篷内，抵抗组织的核心成员已经聚集。全息投影上显示着秩序局的最新动向：议会宣布陆时砚为“最高危险叛徒”，并悬赏捉拿；同时，所有时空碎片的监控等级都被提升至最高。

　　“你的广播造成了一定影响，”导师指着几个闪烁的光点，“这些是已经表态支持我们的秩序局分部。但议会仍然控制着大部分力量。”

　　“我们必须在他们完全巩固控制前采取行动。”一位满脸伤疤的男子说，他是抵抗组织的军事指挥官雷克斯。

　　“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摧毁议会的时间本源控制装置。”季辰指着投影上的一个复杂结构，“根据我获得的情报，这个装置已经接近完成。”

　　陆时砚仔细研究着装置的设计图：“要接近它，我们需要进入秩序局总部最核心的区域——时间圣殿。”

　　“几乎不可能的任务。”雷克斯摇头，“那里的防御是最高级别的。”

　　“不是不可能。”陆时砚的眼中闪烁着计算的光芒，“我知道一条秘密通道，是初代首席执法官设计的紧急逃生路线，没有被记录在任何官方文件中。”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但即使通过那条通道，我们也需要面对圣殿内部的防御系统。”陆时砚继续道，“而且，莫里斯很可能会亲自守卫那个装置。”

　　季辰的嘴角扬起一个近乎凶狠的笑容：“那就新仇旧恨一起算。”

　　会议持续到深夜，制定了初步的行动计划。当其他人陆续离开后，帐篷里只剩下陆时砚和季辰。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季辰轻声问，“与整个秩序局为敌？”

　　陆时砚走到帐篷门口，望着外面异常的天空：“我不是与秩序局为敌，季辰。我是在拯救它，从那些腐化它的人手中。”

　　他转身，目光坚定：“而且，这次我不再是孤身一人。”

　　季辰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永远不会再是了。”

　　在这个破碎的时空中，两个曾经对立的人终于站在了同一战线。前方是未知的危险和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此刻，他们心中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平静。

　　因为他们知道，无论前方有什么，他们都将共同面对。

　　而有些真相，虽然残酷，却也能带来最温柔的救赎。

　　（第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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