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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无声的较量
从碎星屿归来,林问心仿佛怀揣着一团炽热而又冰冷的秘密。炽热的是手中那枚可能揭示真相的上古历法残片,冰冷的则是黑市中王臻那充满敌意的目光以及潜藏四周的无形压力。
(一)归还与默契
她第一时间找到玄伯,准备归还渡云舟。玄伯依旧坐在他那堆满卷宗的玉案后,仿佛从未移动过。他接过那枚已恢复木质模型状态的小舟,看也没看,随手便放入袖中,仿佛那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杂物。
“核查得如何?”他头也不抬地问道,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
林问心心领神会,按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回答:“回玄伯大人,碎星屿能量环境确与古籍记载有异,空间褶皱复杂,偶有异常能量逸散,已记录在案。渡云舟于隐匿探查方面,颇有奇效。”
“嗯。”玄伯应了一声,不再多问,只是挥了挥手,“既已记录,便去归档吧。莫要耽搁了日常校勘。”
没有追问,没有提醒,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林问心知道,玄伯已将风险揽下,剩下的路,需要她自己走。
(二)精卫的执念
回到自己工作的角落,林问心发现精卫不在往常的位置。她走到那幽深的“遗忘之窟”入口,隐约听到里面传来极其轻微的、玉简碰撞的声响。
她悄悄探头,只见精卫正跪坐在一堆散乱的、材质各异的古老文献中间。她不再是平日那沉默擦拭的样子,而是眼神锐利,手指飞快地在不同的骨甲、龟壳、玉片上移动、比对。她腕间的符文锁链因她急促的动作而发出细密的、如同昆虫振翅般的嗡鸣。
她正在将那些来自不同部落、不同时代、记载着零散上古事件的碎片,像拼图一样试图组合起来。有些碎片上刻着模糊的“炎帝”名号与功绩,有些描绘着古老的祭祀场景,与现行官方叙事迥异。她甚至在一张近乎风化的兽皮上,临摹着某些被磨损的、可能与共工相关的图腾纹样。
感受到林问心的目光,精卫抬起头,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燃烧着赤色的、近乎偏执的火焰。
“他们抹去一遍,我就记起一遍。”精卫的声音沙哑而坚定,带着一种万古不化的恨意与决心,“他们以为时间能冲刷一切,但我偏要在这时间的废墟里,把真相一块一块……挖出来。”她没有问林问心去了哪里,做了什么,她的整个世界,仿佛都浓缩在了眼前这片试图重构父辈荣光与悲剧的战场上。林问心默默退开,心中对这位沉默盟友的坚韧,有了更深的认识。
(三)阁中微澜
对于林问心短暂的消失,琅嬛阁内的反应各不相同。
云墨果然凑了过来,挤眉弄眼:“喂,林问心,刚才找你校对新到的《四海龙王降雨录》不见人影,跑哪儿偷懒去了?该不会是去找句芒那家伙诉苦了吧?”
林问心早已准备好应对,面不改色:“去‘奇物别库’查阅了一些关于空间能量感应的旧器图谱,玄伯大人知晓的。”
“奇物别库?”云墨撇撇嘴,“那地方阴森森的,尽是些没人要的破烂,你也真待得住。”他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注意力很快被别的事情吸引过去。
而仙童清风和仙女明月则单纯得多。清风只是歪着头说:“林姐姐刚才不在吗?我没注意呀,我在给那株会说话的仙草浇水呢!”明月仙子则细声细气地表示:“林姑娘定是有要事在身,琅嬛阁事务繁杂,偶尔不见踪影也是常事。”他们并未深究。
(四)云涡传讯,历法之辨
安抚了阁内的细微波澜,林问心立刻投入到最重要的工作中——与毕星共同研究那枚新得的历法残片。
沟通的渠道,依旧是那听松居老松下,借“仙霖”喷洒之机形成的隐秘云涡。这一次,他们传递的不再是简单的意念,而是经过复杂编码的、密密麻麻的数据与图文。
林问心将残片上的“十日历”信息,以及她从琅嬛阁各类杂史、地志、乃至土地司旧档中搜集到的、与现行二十四节气历法存在矛盾的物候记载,一一整理、量化。
毕星则在思过林那孤寂的石室中,凭借其古老雨师对天地气息的敏锐感知和深厚的推演能力,将这些数据与现行历法进行精密的对比验证。
这是一场跨越空间的、无声的协作。
结论逐渐清晰,令人心惊。
误差并非指二十四节气本身不合理,而是其“一刀切”的固化模式,无法适应广袤天地间复杂多变的地理环境和年际气候波动。
例如:
地域性误差:残片指出,依据“大火星”昏见与地气“如春蚕吐丝”般升腾来判断春播,在江南水泽可能比现行“惊蛰”节气早五六日,而在北方苦寒之地,甚至可能晚十余日。现行历法却要求同一天开始“催耕”,导致南方可能错过最佳地气,北方则可能遭遇倒春寒。
年际波动忽略:“十日历”强调需观察当年冬季“玄冥敛藏”之力的强弱(体现为积雪深度、冰冻期长短),来判断来年春日“句芒生发”之气的势头,从而微调雨水降临时机与量度。而现行历法“雨水”节气固定,若遇暖冬藏气不足,则春雨可能来得过早过猛,冲刷土壤;若遇冷冬,则又可能来得太晚,无法缓解春旱。
物候感应脱节:毕星特别指出,现行雨律只规定“谷雨”前后需降“润物细雨”,但这“细雨”的强度、持续时间,并未与各地当时具体的土壤墒情、作物生长阶段挂钩。而“十日历”残片则强调“雨师察云气之微变,应地脉之诉求”,这意味着,同样叫“润物雨”,在需要催芽的田地与需要壮苗的田地,其表现形式应有微妙差异。
“你看,”毕星的神念透过云涡传来,带着一丝疲惫却又兴奋的波动,“并非历法错了,而是它将一个充满生命律动、需要不断调适的‘活’的系统,强行套入了一个僵硬的‘死’的框架。句芒感受到的束缚,正是这框架对他与天地共鸣能力的压制。他所播撒的春天,被要求必须符合‘图纸’,而非回应‘大地’。”
(五)司簿的立场与王臻的怨毒
林问心与毕星的秘密通讯和频繁的数据调阅,终究没能完全瞒过有心人。
司簿仙官再次出现在文华宫,他的汇报依旧刻板严谨:“星君,林问心近期调阅了大量非核心地域的物候旧档及能量监测记录,频率异常。其与思过林罪神毕星之间,存在难以完全监控的神识波动,疑似通过某种未知渠道进行隐秘联系。玄伯主事对此……似乎持默许态度。”
司中星君静静听完,问道:“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置?”
司簿沉吟片刻,道:“下官职责所在,需维护琅嬛阁稳定,杜绝违规。按律,当立即制止,并上报执戒司详查。然……”他顿了顿,“玄伯主事德高望重,如此行事,必引波澜。且林问心所为,表面确为校勘研究,难以直接定罪。下官建议,暂不采取强制措施,但需加强监控,掌握实证,以备不时之需。”
他的立场很明确:恪守规章,维持稳定,不主动惹事,但也要抓住对方的把柄以自保。他是在规则范围内行事,既不想得罪玄伯,也不想承担失察之责。
司中星君点了点头:“便依你之言。严密监控,非有必要,勿要插手。”
“是。”
而在天庭另一隅,仪仗司的王臻回想起黑市受辱之事,越想越气。他不敢直接招惹那个气息晦涩的神秘人(毕星),便将所有怒火都集中在了林问心身上。
“一个靠歪门邪道上位的凡人,也敢给我脸色看!”他咬牙切齿地对他的跟班们说,“给我盯紧琅嬛阁,盯紧那个林问心!我就不信,她每次都能那么走运!只要抓到一点错处,我定要她好看!”怨毒的目光,如同潜伏的毒蛇。
(六)文昌的棋局与春花的努力
文华宫内,棋局依旧。
“误差已然证实。”司命星君拂去如意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小丫头和那雨师,倒是真的找到了症结。”
“找到症结易,开出药方难。”司中星君落下一子,是《范雎说秦王》,带着远交近攻的谋略,“触动历法,便是触动维系当前秩序的一大基石。仅凭他们二人,无异于蚍蜉撼树。”
“我等……是否该落子了?”司命星君试探着问。
司中星君摇了摇头:“时机未至。火候不够,贸然添柴,反可能引火烧身。不过……有些准备,可以先行了。”他目光深邃,“青帝宫近日,似乎也比往常活跃了些。或许,我们并非完全孤独。”
与此同时,春熙苑内,句芒并未坐以待毙。他找来了花神女夷——一位气质温婉雍容、仿佛集百花之灵秀于一身的女子。她身着霓裳,衣袂间自有百花香气流转。
“女夷,你也感觉到了吧?”句芒没了往日的跳脱,眉头紧锁,“今年的花期,好多地方都乱了套。按照律令该开的花,要么打不起精神,要么干脆迟到了!”
女夷轻蹙秀眉,声音如春风拂过花蕊:“确是如此。我麾下诸位妹妹(指具体花神)抱怨良多。信力被截流是一方面,这时序的紊乱,更让她们无所适从。芒哥哥,你可有对策?”
“我在想,”句芒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既然大的框架动不了,我们能不能……在局部,稍微‘调整’一下?比如,在你管辖的某些受影响特别严重的花界,我们试着……不完全按那死板的节气律令来,而是参考一些更古老的、感应地气的方法来微调布春和催花的节奏?”
女夷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与担忧:“这……可是违背天条啊!”
“只是小范围试试,就像……校对时先在随影笺上打草稿!”句芒试图说服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春天就这么蔫下去吧?而且,我认识一位琅嬛阁的仙吏,她似乎找到了一些……可能有用的‘旧草稿’。”
林问心的名字,第一次在春、花二神的密谈中被提及。一场小小的、试探性的“越轨”行动,开始在暗中酝酿。
(七)共识与新的开始
林问心将她与毕星对比验证的结论,以及发现的历法误差具体表现,精心整理成一份详实的分析报告——当然,在报告中,她将核心论据归功于对琅嬛阁各类杂史、地志、物候旧档的综合研判,巧妙地隐去了毕星的直接参与和“十日历”的具体名称,只将其描述为一种基于多种古老观测法的整合推论。
她以琅嬛阁校对仙吏的正式身份,通过天庭常规的文书传递渠道,将这这份报告发往了春熙苑。这是自青帝宫求助玉符以来,她对此事的正式回应,合乎规章,路径清晰。
报告送抵后不久,林问心案头那枚用于接收普通公务讯息的传讯玉符便亮起了急促的光芒,是句芒直接传来的神念,充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兴奋与急切:
“林仙吏!你的报告我收到了!太好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不是我的问题!”句芒的声音在他自己的神念里都显得有些手舞足蹈,“这些地域差异,这些年际波动,这些物候脱节的描述,完全说中了我之前的无力感!就像你一下子把我喉咙里那根看不见的刺给拔出来了!”
他甚至夹杂了一点不知从哪儿学来的凡间词汇。
“这么说,大神认可这份分析?”林问心保持着一贯的冷静,传音确认。
“何止认可!简直是拨云见日!”句芒语气斩钉截铁,“小范围试用……对!必须试试!光在报告上写还不够,得拿出实实在在的证据!我这就去找女夷商量,就在她辖下选几个受影响最重的花界做试点!我们得让上面那些老……咳咳,让上面看看,顺应真正的天地呼吸,春天能有多漂亮!”
一股压抑已久的、属于春神的活力与决断力,仿佛透过传讯玉符都能感受到。他显然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将理论付诸实践了。
下班之后,林问心回到涵元舍,看着观景幕上模拟的、按照天庭律令精准运行的“仙霖”喷洒景象,心中却已看到了另一幅画面——在某个即将被选定的、不为人知的角落,或许很快,就会有第一株勇敢的花,挣脱僵死的时间表,按照古老的、与大地共鸣的节奏,悄然绽放。
这场围绕春天本质的、无声的较量,已经从书斋里的理论求证与数据对比,开始转向更为大胆的、实践的试探。而她,这个来自凡间的校对仙吏,已然身处这场关乎季节律动、乃至天庭规则微调的漩涡中心。前路注定不会平坦,但当她想到句芒那重新燃起的活力,想到精卫在故纸堆中的执着,想到毕星于禁锢中的智慧,她感到自己手中的“笔”——那支寻求真相、渴望为世界“校对”出更和谐版本的笔,握得愈发坚定。
下一章,这场由春神与花神主导、基于她提供的“校对”结论而进行的小心翼翼的“试点”,即将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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