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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来全不费功夫
段昭临正准备介绍,不曾想这两人认识。
“明远,我和你讲,这娘子做的点心真是一绝。”“没尝过简直是人间遗憾。”
他竟不知她救的小娘子这般有能耐?
姜悦盈表面谦虚,实则乐开了花,“哪有,还是元郎君这位伯乐识得我千里马。”
“不瞒你说,你是我的第一位客人。”姜悦盈细细讲了自己摆摊的经过。
元清和听后,指出姜悦盈在山下卖这等新鲜玩意确实不对,应选在闹市区。
谈话间,她烧制的几道菜也都被摆上桌。
原来,元清和是新到任的河南府司法参军,今日随同拜访道观,定下蛋挞明日家宴一用。
他用筷子夹起一块白白胖胖的玉露团,外皮黏黏糊糊的,进嘴豆沙有清甜的口感,作为糕点也能给到合格分数。
一旁的段昭临也插不上嘴,就拎走一只肥美的大螃蟹,他不爱吃蟹肉,就只掀开了后盖,用筷子吃里面的蟹黄。
原汁原味的螃蟹最好吃,没被其余调味掩盖蟹黄的咸香。
姜悦盈夹起一片鱼肉,外皮焦黄,咬下去酥脆酥脆的,鱼刺也被煎得极脆,就着粟米饭很下饭。
元清和也是吃这一学问的行家,边吃边和姜悦盈谈起了鱼的种种做法。
“不知姜四娘子有听闻过,鱼脍否?”
姜悦盈摇了摇头,这菜她确实不知。
“一种生鱼片成透明薄片,沾酱吃,很是美味,前朝隋炀帝称其为金齑玉鲙,这金齑可谓是金黄的酱汁。”
“我明日专从东南请了一位会切鱼脍的师傅,清和,明日你来吗?”
段昭临顺着姜悦盈的方向撇了一眼,“罢了,我需养伤。”这话听让姜悦盈听的有些刺耳,难不成是责怪她今日害他被蝙蝠咬伤?暗暗低下了头。
元清和接着说了下去,丝毫未察觉到这两人的眼神交流,“我定好的点心师傅酒楼太忙,只怕不能来府,只可买制好的了。”
姜悦盈垂着的头一下子扬了起来,眼睛里闪着光,“元小郎君,我来做可好?”
元清和怔了一下,笑的合不拢嘴,“我怎么没想到呢?你那五十个蛋挞明日正好来我府上一并做。”
用完膳后,姜悦盈和段昭临一齐回到道观。
她本担心他右臂的伤口,想自己前去那幼童处,没曾想走了两步段昭临又跟了上来。
“那孩子是个练家子,我……与你一起吧。”
这话让姜悦盈心底涌上一股暖意。
入洞后,孩子见段昭临在场就一直恶狠狠盯着他,死犟着不愿吃。
段昭临抱臂冷冷看着他,两人僵持不下。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姜悦盈低下头和孩子耳语了几句,又把段昭临拉到外面。
“今日若不是段郎君在旁给我撑腰,我怎敢进洞,又怎能找到地方做菜,多亏了郎君。
悦盈日后若有了钱,一定报答你。所以现下你在此处坐着歇歇可好?”
望着她粉嘟嘟的脸颊,眼里透出认真的神情,就点头应下了。
“你与他说了甚?”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姜悦盈的话让他摸不着头脑。
姜悦盈坐在草垫上,取出食盒摆在地上,自己夹着筷子把所有的菜试了一遍。
这孩子吃的狼吞虎咽,一整个蟹腿直接塞进嘴里,咬下里面的肉又吐在地上。
鱼刺都顾不得吐,全吞进肚里。
吃得太急,被狠狠呛住,姜悦盈给他盛了一碗水,咕噜咕噜两口全无。
她晃着腿,“你有身如此厉害的功夫,怎不去投军或是寻个正经师傅呢?”
“泡在这暗无天日的洞里,多没劲。”
那孩子扒拉筷子的动作停了一下,又接着吃了起来。
“好吧,你有苦衷,不想说。”
姜悦盈嘟着嘴,两只眼睛转个不停,“那总该告诉我名字吧。”
“我先说的我的,姓姜,名悦盈,排行老四。”
“你唤我盈盈姐姐就行。”说罢,嘿嘿笑了两下。
等他回话,孩子还是不愿吱声。
“你既然吃了我一顿饭,我就给你取个名字吧。”
“你吃螃蟹吃这么香,就叫小螃蟹吧!”
姜悦盈上前掐了掐他黑黑的小脸蛋,见他表情呆呆的,忍不住笑了起来。
段昭临也不知这两人把他赶走,偷偷说了些什么,正想趴在石壁上听。
突然小门开了,他慌忙转过身子,拾起地上的四叶草一片片数着。
姜悦盈绕到他前方,明媚的笑容似薰衣草般有清雅的香气,“段小郎君,走吧。”
“我想他应是受了什么刺激。”
姜悦盈来了兴趣,问他从何得知。
“他对风吹草动极为警觉,时刻处于一种……”
“像是军中战士迎战时才有的戒备神情。”
“所用的鞭子不像我大周所制,怕是和别国有关。”
这后一句也让姜悦盈有所后怕,意外发现一个孩子还和异国扯上关系了?
段昭临像是看出她的担忧,“不过洞中迹象就他一人,可能是战乱逃窜到洛城的流童。”
姜悦盈点点头,“他不愿说话可能也与这有关。”
之后就陷入了沉默,直到一句“你很缺钱吗?”打破了沉默。
姜悦盈张着嘴,不知要如何说出口,说她有多窘迫?
连件像样的棉袍都没有?家里为了凑二哥的彩礼要把她嫁给傻子?
她认命的闭上眼,“当然,为了不被卖出去,为了这辈子命运能由我自己掌控,我如何不敢不拼命?”
从他问出这句话后,二人间那道深不可测的鸿沟就变得清晰可见。
即使段昭临如何落魄凄惨都难以体会到她们普通百姓每日要忧虑的琐事。
段昭临自知这话过于刻薄,识相得闭上了嘴。
回去后,姜悦盈思前想后许久,这人嘴毒,但心肠还算可以,需赶紧抱住这条大腿,便拎着些吃食送到他屋。
一进去,他双手背过站立在院内,“找我何事?”段昭临见是她,缓缓移步入内室,倚在贵妃榻上。
她跟着进入,站定于一单面花草屏风后,“深秋是吃山楂的好时节,我做些了山楂膏,特来送于郎君,有汁服止痢健胃之效。
“嗯,拿过来我尝尝。”他点点头。
姜悦盈眼眸一怔,收紧屏风,揭开盖子递给他,闻到淡淡的竹香味。
段昭临用汤勺舀了一小勺,送入口中。
趁着吃膏的功夫,她有机会仔细瞧了瞧他,今日他披了件月白锦袍,微微垂眼,睫毛轻翘,墨发梳进银冠,颇有温润如玉公子哥那架势。平日没留意段昭临其实长相非但不差,还略有几分姿色。
段昭临用嘴咀嚼着,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整张脸皱在一起。
见惯了他平常严肃正经的一面,姜悦盈顿感好笑,原来他怕酸啊,内心偷乐后又装出一副严肃的神情,“是吃不惯酸吗,膏内已兑了蜂蜜,能中和些酸性。”
他无奈的点点头,想倒水,茶壶已经到底了,只有几滴水。
见段昭临这么不能吃酸,她摸遍身上的香包和口袋也没找到蜜饯之类的甜物,灵机一动。有一罐里装了冰糖葫芦残次品上面的糖渍块,她不忍丢了,想带回去吃。
“郎君,有帕子吗?我的掉在地上赃了。”她向他抖了抖自己的手帕,笑了笑,“我给你些糖渍。”
姜悦盈接过茶壶去寻云朗,回来一看一块糖渍都不见了,这段昭临这么贪甜?
“这是什么?我怎从未见过?”段昭临现在仿佛一个孩童,一脸好奇。
难道说看了一本奇奇怪怪的书学的,那书来路不明,背后身份不清,里面的食谱准确与否还待验证,现在说出来可不是好时机,她清了清嗓子,“是我想着山楂太过于酸爽,在外裹一层糖浆既有甜味方能保持原形原味。”
段昭临一听勾起了兴致,“所以,做成了吗?”
她一脸遗憾,“我今日用的麦芽糖,裹在上面总会结块,不似想象中的轻薄透亮,刚给郎君吃的便是麦芽糖渍。”顿了顿,“想着买些粗砂糖熬煮或许能好些。”
室内一片默言,姜悦盈在脑内想着蜂蜜熬煮会不会成功,一时忘了讲话,段昭临竟也没打断。
云石进来送水让她回过神来,才发现他用手一下一下敲着桌子,漫不经心的望着窗外,时不时扭头瞥她几眼。
这是在等她吗?
她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抛之脑后,垂着眸子,“抱歉,段郎君,刚一时想事走神了。”
段昭临没接茬只说了句,“起风了。”她顺着他的视线,院内竹叶抖动,沙沙作响,立刻就下起了秋雨,寒凉的雨涌入房内,雨点噼里啪啦得打在房檐窗棂。
看来雨一时停不下来,只能过会儿再走了。
姜悦盈坐在凳子上,额前的发丝随风逸动,垂着脑袋一口一口喝着茶水,咦,茶水意外的很好喝,但也不能一直喝吧。
她真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不知要说些什么打破这冗长的沉默,反复思量了片刻,“段小郎君。”
段昭临倚在塌上,姿态闲适,拿起面前翘头案上的一卷卷吴起兵法翻了翻,“说。”
“有一事相求,我听闻圣人会将来自天竺的石蜜赏赐给近臣,我见段郎君武功不凡,气质出众,心地仁善,不知可否有呢?”
听这话,他只觉好笑,何时见过他用武了,溢美之词尽往他身上套了,勾唇一笑,眼底翻涌着看不透的情绪,“我现乃一布衣出身,早不是你口中的高官了。”
他盯着她,嘴边的笑意充满玩味,“再者,你如何断出我武功不凡的?”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姜悦盈霎时间觉得自己是学堂里被老夫子抽背的倒霉蛋一般,唯一不同的是段昭临如今是那个夫子。
她硬着头皮说道,“其一,段郎君和云郎君腰下都别着刃剑,上面都有明显多次拔出留下的锈迹。其二,段郎君手上虎口、食指和中指关节上都有老茧,其三,刚刚云郎君踩到门口的石板,却没有发出寻常人在雨中走路的声响。以上种种足以见得,武功不凡是我夸大其词,但多年习武不假。
不知何时,段昭临的目光从书卷上移到她的脸上,他低下头抿了一口茶,“农夫手上也有老茧,只察老茧怕是难以认出,其余两点我认可。”
姜悦盈松了口气,她这是知道答案理过程,观里众人对其毕恭毕敬,傻子也看出他来头不小,他每次走路犹如鬼魂把她吓个半死,满脸的肃穆冷峻写满了两个字:我会武功。
随后,他又低下头拆开书案上的信封,“石蜜应有,过几日我回京城带来。”
姜悦盈眼角眉梢透出喜意,笑意灿烂,如池里的莲花般明媚,“太感谢了,段郎君,还有个不情之请,能否给与我一些香料,胡椒,龙脑香,酒饴、白鱼、香蟹如果有就更好了……”
听她念个没完,段昭临怒了怒嘴,“停,太多了,到时你也一同去吧。”
怎么突然要回长安,赚钱大业未成,一钱未挣,她可不去,于是瞳孔闪动,忙着推辞,“我可写下来给云石。去京城就不必了吧,多添麻烦啊。”话音越往后越低。
“不麻烦。”段昭临一句话给她怼回去了,她怏怏的眨了眨眼。
屋外的雨声不知何时停了,秋雨来得猛去得也快。
*
一早,姜悦盈就被元家的人接到元宅。
今日这宅倒是和昨日去的府邸不是同一处,装修华贵,看得出曾经风光一时。
一进门,就看到元清和训斥下人,一改他泼皮散漫劲儿。
被下人引着来到后厨,这婆子看着仁善,是府中的老人,伺候着元清和长大的陈嬷嬷,与她多说了几句。
河南元氏祖上根基深远,原是鲜卑血统拓跋氏,后汉化更为“元姓”,成为旺极一时的门阀世家。前朝隋末大乱,元家分为两派,躲避战乱,元清和祖上来洛城扎根,另一派则在鲁山另立门户。
大周两帝一味打压元家,元清和则靠着祖父的刑部尚书的祖荫受封法曹参军,可谓是一代不如一代。
姜悦盈自知圣人忌惮一切不可掌控的力量,元清和这样吊儿郎当的甚好,万一太出息了可就不好了。
顺着花树间的一条小径旁穿进深院,青石板铺的路面平整光滑,能闻到花香影影,深摊绿水,许是秋季的缘故,枯叶飘落在水塘内。
被引着进入厨舍内,比昨日的那间要大,陈嬷嬷说隔壁那间切鱼脍的苏师傅来用。
一个又黑又高的嬷嬷撇了她一眼,只当是府内新来的婢女。
陈嬷嬷将她送入,“这位是来做糕点的娘子。”
那嬷嬷翻了个白眼“,哪来的丫头片子都敢往元府塞了?”
姜悦盈倒是不惧,大大方方,“我是元家郎君引荐做糕点的。”
刚走的陈嬷嬷又退了回来,“今日是小郎君的升迁宴,赵家的你莫惹出是非。”
赵嬷嬷上下打量了姜悦盈一番,冷哼一声,“元六朗还是年纪轻,啧啧啧。”
“不知是真有厨艺,还是其他本事好……”
她后面的话故意停住,就想看姜悦盈的脸色。
姜悦盈自知这嬷嬷想让她知难而退。
她当初在京城声名狼藉时,骂的话可比现在惨多了,这算不上什么。
今日是来做糕点的,也是她出宫后第一次在如此重要的场合,断不可出了岔子。
先不理她,做好分内的事便好,她快速扫了下屋内的几个人,那嬷嬷指挥着几个小娘子切菜择菜,应是在她手下干活的。
又寻了一块门口离她们有些距离的地方,掏出自己所带的材料。
过了片刻,她昨日托元清和身旁小厮买的食材也都来了。
赵嬷嬷见没着了她的道,给了旁边切菜小娘子一个眼神。
那娘子嘴里嘟嚷着,“我这地方不够用啊。”
端着菜板就过来,使劲挤走了姜悦盈。
案上的面碗“呲”一声被打翻在地,被摔成碎片,地上裹满了白粉。
“哟,不好意思,没看到。”这娘子装作不经意扶额。
姜悦盈并未发作,而是拿过扫帚,扫净了地上的灰渣,把撮箕倒出去。
“哎,没水了,你去接盆水来。”“这菜没洗干净,你重洗一遍。”
她走后,赵嬷嬷挑着眉,“可不得我叫她干啥就干啥吗?就是个软柿子。”
“是啊,还是嬷嬷有本事。”
姜悦盈在外面听了一会她们的谈话,才进屋,只见她举起一把菜刀,直冲赵嬷嬷走去。
周围的人都被她这副神态吓到,眼前的小娘子眼里带着凶横和挑衅,两眼冒着愤怒的火光。
冷冷的说了句,“都让开。”
给她让出一道通道,姜悦盈直勾勾的瞪着赵嬷嬷,“欺负人也适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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