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渡

　　14

　　下一秒，蒋亦从身后抱住了他，声音沙哑，近乎乞求地说：“我们不要这样了好吗？”
　　他把头埋在池彦的脖颈处，没看到窗户上倒映着池彦通红的眼眶和握紧的双手，静默了片刻，池彦轻声答：“回不去了，我不想重蹈覆辙，你这样只会让我们都痛苦。”
　　话音刚落，蒋亦松开了他，一瞬间涌上来的不是难过，而是疲惫，好似被人狂揍了好几拳，连站着都没力气，他脸上明明是笑着的，但说话声音却带着压抑的哭腔：“好，那就一起痛苦吧。”

　　这么久了，蒋亦似乎才真正开始囚禁他的一切，四季一晃而过，池彦现在看到光的第一反应是挡眼睛，以为已经过了好久，结果居然才春天，窗外树枝冒新芽，勃勃生机。
　　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蒋亦连公司都少去，几乎放下手头所有事，每天就盯着他，到底是谁被谁囚禁了。
　　说到底池彦还是低估了他，一个这么多年都没有放下的人，怎么可能因为几句狠话就能放弃，他已经很久没有害怕过什么，只是怕再这样下去，蒋亦会疯。
　　因为行动受限，池彦想做什么都做不了，偶尔还要靠装病，才能得到片刻的喘息，但他仍然觉得，蒋亦算仁慈了，毕竟每次在重新限制他时，都下不去手。

　　早上他看池彦还在睡，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倒是没发烧，只是昨晚一直在咳嗽，感觉都没睡好，翻来覆去好几次。
　　最近流感挺严重的，他担心小感冒会引发更严重的问题，药店一开门，就去拿药了。
　　关门声传来，下一秒池彦睁开眼，他缓了几分钟，呆呆地看向摄像头，什么时候又安装上的，依稀记得，上次□□时，他嫌碍眼，之后就不见了，现在想来，蒋亦逗自己玩呢。

　　池彦去厨房拿了杯水，装作自然的样子，在离窗外留有一点距离的地方，朝下看，这边虽然是在郊外，但偶尔也会出现几辆车，特别是最近，同一辆车牌号的车，总是默默停在楼下，大部分时候会往楼上他们这个方向看很久。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看清车内的人——钟艳。
　　时间并没有带走他想走的心，池彦深知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绝对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不然又会过着过着，变成之前，至于对蒋亦，他还是没有做到像承诺的那样。
　　而现在一个不接受孩子性取向的母亲，她的出现倒是让他在一筹莫展之时，给了些许灵感，池彦故意露了半张脸，确保对方看到了自己后，窗帘一放，静静等待着对方上门。

　　如约而至，钟女士在得知他在日本时的对象就是池彦的那刻，简直如五雷轰顶，几乎天天闹蒋亦，鸡飞狗跳，不成样子。
　　池彦仿佛是旁观者，他在评估钟女士对蒋亦的爱到底有多满，自己又是否可以少一点愧疚感，如愿离开，寄托感情这种事情，他简直太熟练了。

　　蒋亦傍晚的时候说公司有点事，临走时，池彦亲了亲他，温柔又缠绵的吻。
　　“我想见见阿姨，可以吗？”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计算了？”
　　池彦嘴角带笑：“没事，你不愿意也可以。”
　　知道池彦从小没有父母陪着身边，所以在这件事上，他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于是说：“晚上吧。”

　　钟女士也没有继续闹了，像变了个人，三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凑出了一副其乐融融的模样，池彦会相信。
　　蒋亦送走钟女士后回来，池彦坐在沙发上，张开单只手，示意要抱抱。
　　他脱掉外套，放到沙发上，走上前抱住池彦，后者用脸蹭了蹭他的耳朵，试探性地问道：“阿姨还会来吗？”
　　蒋亦大概猜到他想问什么，但他最近很乖，人总是愿意沉浸在假象之中，以为幻象美好，其实早已破败不堪。
　　“怎么了？”
　　池彦摇头说：“没事，就觉得晚上那样氛围很温馨。”
　　“她不会来了，我让她别继续掺和我的事，如果你有一点问题，我不会放过。”

　　池彦甚至能预想到，他一定说了比这个还强硬决绝的话，这一刻池彦倒不是怕自己走不成，而是他为了自己，连渴望的东西都不要了，这一点都不值得。
　　“我觉得阿姨挺关心你的，”池彦不理解，“你不是一直…”
　　“所以你是觉得可以利用她，达到你的目的？”蒋亦挣脱开他的拥抱，让他直视自己，“是这样吗？”
　　“还真是瞒不过你。”池彦无奈一笑，承认得很干脆。
　　蒋亦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别白费力气，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只要你别离开我，这很难吗？”
　　“这样你就能满足了吗，我不爱你也可以。”池彦眼睛都不眨地脱口而出。
　　“你再说一遍。”

　　池彦没来得及说第二遍，嘴巴已经被他堵上了，发不出声，夹杂着各种情绪的吻，格外猛烈，蒋亦蛮横无理地侵略着，他想挣扎都挣扎不了，任由蒋亦解开了自己的上衣扣子，感受着彼此的体温，一条条痕迹，触目惊心。
　　每次事后，蒋亦都会帮他洗澡，镜子被水汽笼罩，变得朦胧不清，唯有两人皮肤上，残留着对方的抓痕、吻印，清晰可见，蒋亦的指腹轻轻划过，像是在回味刚才自己的暴行。
　　他让池彦转过身面对自己，看着池彦这副无辜中又带着倔强的模样，忍不住低头轻轻又吻了一下，此举更像是在安抚。
　　池彦撇开头，不再看他，水声潺潺流淌，他听到池彦问：“你很缺爱吗？”
　　“很难看出来吗？”蒋亦反问。

　　“我给不了，”池彦不止一遍说，“都这么久了，你为什么还在自欺欺人吗，是一点都感受不到吗？”
　　原本温存之后的一点情意，此刻已然荡然无存，沉默半晌，蒋亦答道：“无所谓，我会尝试着从现在开始做到不在意。”

　　“蒋亦，已经一年了，你还要这样困着我多久呢？”池彦说完深吸了一口气，“是我太天真了，对不起，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招惹你，如果可以，我此刻无比希望救我的那个人不是你。”
　　他怔住似的望着池彦否认着过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没有爱过你，”池彦说，“你一定要我亲口说出这话你才死心吗？”
　　此刻蒋亦感觉五脏六腑都拧在了一起，疼到无法呼吸，他颤抖着声音说：“我不相信。”

　　池彦已经没有任何办法了，只能把自己一点一点刨开，让他知道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人。
　　“既然你不相信，那我现在把一切都告诉你，”他停顿了好久，才再次出声，“我的出生是一个错误，这是我爸妈常对我说的，他们在很年轻还不是很成熟的年纪就有了我，不懂怎么爱，于是恨我，到后来干脆放弃。”

　　他思考了半天，似乎是在组织语言，有些纠结，唯独在脸上看不到任何痛苦：“后来是周女士接济了我，但她却告诉我对我所做的一切不是出于爱，只是因为她的儿子，我刚开始也不相信，直到后来，她上了年纪，想念家乡，我送她回去，她当时不希望我待在身边，近乎决绝，说义务履行完了，冷冰冰地几个字，把我砸得面目全非，到她走，我都是最后一个知道消息，于是我不得不信。”

　　池彦一口气说完：“之前没觉得对谁有特别愧疚，唯独对你，”他声音逐渐变轻，“我感到很抱歉，刚开始的时候，我的动机就不纯，只想知道你到底能爱我到什么地步，那种被人炙热爱着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感受，后面偶然间我听到你跟你妈妈之间的谈话，我才意识到，你在镰仓跟我说的那句话是真的，也意识到你跟我是一样的，于是我良心大发，接受不了自己这样伤害你，那跟他们有什么区别，所以我选择离开，让你一个人独自面对，你现在还认为像我这样的人，会真心爱你吗？”

　　蒋亦没说话，仿佛整个人都是麻的，眼睛干涩无比，泪却留不下来，连带着耳朵都听不见任何声音了，但本能的反应让他抱住了池彦。
　　很安静，一切都很安静，池彦已经混乱了，但还是逼着自己理智，抬手推开了蒋亦，不明白为什么都到这种时候，他还能抱住自己，简直离谱至极，
　　“你现在懂了吗，我根本就不爱你。”他忍下所有情绪，但还是藏不住说话都在打颤的事实。

　　蒋亦摇头否认：“你爱我，不爱我的人是不在意会不会伤害到我的。”
　　池彦低下头，眼眶早已蓄满了泪，嘴上口是心非：“不重要了，从我们相遇开始，我没有一天是不痛苦的，我现在求你，放过我好吗，我不想我以后的人生都在愧疚中度过。”
　　水声仿佛越来越大，像是要冲破耳膜般嚣张，这时蒋亦捧起他的脸，擦拭掉他的眼泪，什么都没说，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是真的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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