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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她附耳低语,“就是喝花酒的地方。”
“啊!”
崔折失声惊呼,脸颊登时烧透,枪杆子差点脱手,慌乱瞪着秦四郎直磕巴,“你、你们竟要去那种...”
秦四郎急声喝止,“小娃儿瞎打听啥!”
说完吆喝着要走,走出丈把远又折返,囫囵解下怀中水囊塞给郁芍,却不敢正眼觑她,“这水俺兑了蜂蜜的,你不是嫌营里水涩么?”
说完逃也似的扭头就走,长脚汉忙追上去怪叫道,“头儿,怎么把定情信物都送了?”
“滚蛋!是俺嫌太重!”
郁芍摩挲着水袋上新的雕花,瞅见底下歪歪扭扭刻了个“果”字,抬头正逮住秦四郎回头偷瞄,四目相对,这憨货竟直接顺了拐,差点绊了个趔趄。
郁芍冲秦四郎绽开个鲜灿灿的笑,回头见崔折双颊染霞犹自未褪,凑过去与他并肩而坐,悄声相询,“崔大哥,你可去过那风月场?”
崔折手一哆嗦,耳垂都沁出了血色,“没!我从没去过...”
“果真?”
“那你怎晓得那种地方?”
郁芍眨着秋水明眸逼近,“难不成是书上看到的?可是《论语》?还是《诗经》?”
崔折将一颗脑袋扎进衣襟里,声若蚊蝇,“家兄曾言,那是...能销英雄志之地...”
郁芍笑得前仰后合。
她倏而贴鬓,附耳低语一句,那少年颊上红晕霎时漫透了额颈,骤然起身踉跄遁去。
*
帐内铜灯昏黄,霍枭端坐青案前,正凝神参详坤舆全图。他一身粗布戎装,却难掩绝世锋芒,脊若苍松,形如孤鹤栖霜。
赵季拧紧眉头,“靺鞨王庭月前便已退至漠北,沈乾石却上报战事吃紧...”
霍枭执朱笔在羊皮图上圈定燕门,“若如实奏报,汪敬头件事便是裁撤九边将士,那今岁的冬饷,十万石粮草,两千车马军械,他便要尽数落空,这可是他举事的本钱。”
帐中死寂,唯闻灯花爆响。
赵季闻言愕然,“可满朝文臣皆谏沈乾石不可养肥,恐成大患,不是汪敬力排众议,一力主张荡寇靖边,岁岁解饷至边么?!”
霍枭轻笑,“此一时彼一时也。昔年朝中倾轧,汪敬困于清流唇舌,帐下无人,不得已借沈之势。何况当年若真纵容靺鞨坐大,铁蹄南侵,只怕他那位置也坐不稳了。”
残烛扶风,映出男人侧脸,尽显嶙峋。
“此人权奸祸国,荼毒忠良,却从未通敌,更不克军饷,不掠民脂,较那些空谈误国的西枞之辈,倒是存了三分风骨。”
他唇畔凝起三分寒霜,“沈乾石与汪敬周旋了十几年,犹未能窥其深浅,他自忖韬光养晦,还做着黄袍加身的美梦,殊不知早被识破了狼子野心,更被汪敬断了粮道!”
赵季一愣,“您是说...汪敬要撕破脸?”他拧紧了眉头,“可沈乾石攥着朝廷六成的兵,汪敬徒手空拳,这仗如何打得起来?”
霍枭盯着舆图上京畿与西陲间的关隘,沉声道,“沈虽掌天下兵马,然师出无名,且焦作、晋城、涠洲三地节度使已转头投了汪敬。朝廷如今控着漕运粮道、兵械盐铁,沈纵有虎狼之师,奈何七寸被对手死死掐住,更兼三处关隘锁住南下咽喉,战事迁延过久,定会陷入桎梏。蛟龙困于浅滩,手脚必定难伸。”
“此番那阉人来使不过是个幌子,焦作、晋城、涠洲三地互为犄角,皆有天险可守,他若真将这三处说动了,便是在沈乾石咽喉处架了把刀,三犬斗一狼,沈必元气大伤。”
“届时汪敬垂拱而治,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坐当渔翁。”
*
却说李莲芝连遣数拨人马搜寻未果,连摔了三套汝窑茶具。
小曲子跪在瓷渣子上,膝头已渗出血色,犹腆着脸赔笑道,“干爹息怒!那蹄子纵有通天本事,也出不得大营!孩儿已命人将各门盯死了,除非她长了翅膀...”
李莲芝飞起一脚踹翻了他,“作死的猢狲!既知她没生翅膀,怎教爷爷到嘴的肥肉打了飘!当日若非你们疏忽,能让她跑了?连个娘们都看不住,一群吃干饭的废物!”
思及郁芍那张交织了寒梅淡雅与榴火秾丽的面容,他更是恨得两腮乱颤,“爷好不容易逮着个鲜货,若教那群丘八摸脏了,还玩个屁!”
他越想越火大,冲上去咣咣又是几脚,直教那小太监踢作滚地葫芦,口中哇的一声喷出鲜血。好一番发作后,李莲芝累的呼哧带喘,心下暗忖:那蹄子不过一介女流,竟说没就没,决计是有人暗中掩护!
而遍观军中,能只手遮天者,唯有.....
他心口蓦地一沉。
那日沈乾石答应得如此爽快,然则四日过去了,却是音讯全无,那厮莫不是哄骗于他,实则装神弄鬼将人藏过了?
可深一琢磨,又觉得不对味儿!那老小子专搞兔儿爷,已是而立之年,膝下尤虚,仅得二子,他既素来不近女色,又岂会骤然易趣?
既非此人...
还能是哪个龟孙?
他眉头一拧,这军中他人生地不熟,自古强龙不压地头蛇,硬碰定然吃亏,既明里使不动风,便只能暗地施为了。
小曲子跪在底下,唇角犹渗着血沫,心头大恨:不过是个任人买卖的贱货,也值得干爹这般大动肝火?
这小太监又哪里晓得李莲芝肚里的官司?
若是个庸资陋质的便也罢了,他府中珠翠环绕,佳人充栋,岂少了这一个?
偏生怪得紧!那小蹄子卖来统共不过半月,不知使了何等手段,竟似将他魂儿勾去了一般,如今是离不得了!
李莲芝厉声喝道,“去把郑蝎子叫来!”
小曲子闻言一惊。
干爹在京时,那些寻常勾当多是番子在料理,唯有番子摆布不开时,才会动用杀手锏郑蝎子。
这郑蝎子原是江湖上个顶个的阴狠角色,全仗着十三节蝎尾鞭耍得厉害,人称“缠魂索”,专替干爹干些见不得光的阴私勾当。
今番为了个雌儿,竟要动用到他?!
小曲子面上不动声色,恭恭敬敬磕了个头,口中应道,“孩儿这就去请!”
说罢也顾不得伤,一迭声地退了出去。
他脚下步履生风,不过一盏茶功夫,便已将那要紧人物请了来:但见来人八尺身躯,凛凛一条大汉,满面凶顽之气。
郑蝎子行至李莲芝近前,欠身作揖,“公公。”
执礼甚是恭谨。
李莲芝颔首,话到唇边,却见对方趋前数步,躬身呈上一方素帛,“这是小的在辕门处发现的。”
李莲芝眉头一拧,即刻展开布帛,待看清上头墨迹,面色陡然沉了下去。
布帛上仅一行小字:“尔寻之人,今在霍枭营中。”
李莲芝骤然扬首,一双细目精光暴射,“这消息从何而来?是何人递送?”
郑蝎子低声回道:“禀公公,此帛是被人用箭射在辕门上,并未署名。”
匿影藏形…
李莲芝将那帛书狠狠攥在掌心,面上阴云密布,“难怪咱家将整个大营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见那小蹄子踪影!原来是攀上高枝儿了!”
他死死盯着“霍枭”二字,忽地想起那日情景:那魁伟壮汉戳在一众将领之间,龙行虎威,真真是鹤立鸡群。
当时他便瞧出来了,对方那目空一切的劲儿,定是个带刺的猢狲,只怕十分扎手!
可他自打认汪敬做了干爹,眼里哪还容得下人?
李莲芝阴恻恻地扯了扯嘴角,“此人现居何职?”
一旁的小曲子忙躬身应道,“回公公的话,那杀才虽顶着个五品将军的衔儿,实乃一匹孤狼,素不与那姓沈的亲近,在营中并不得势。”
李莲芝听罢冷笑道,“这等不知天高地厚的狂生,合该不受重用!
他忽将帛书狠狠掷于案上,眼中凶光毕露,“敢从咱家嘴里夺食,他是活腻味了!”
任你是哪路神仙,到了爷爷这儿,是龙你也得盘着!
郑蝎子见状凑近半步,压低嗓音道,“公公息怒,眼下咱们毕竟在别人地头,不宜硬来。既然此人与那姓沈的不对付,不若借他来敲打此人,我等坐山观虎斗,岂不更妙?”
李莲芝闻言,一双细目登时耷拉下来。
郑蝎子见李莲芝意动,心知火候已到,阴阴续道,“后日那姓沈的不是要为您设宴接风么?咱们正好施为,届时您只管让姓沈的将人请来,属下带人直扑他营帐,搜他个底掉!再将那小贱人捆了,当场押到席前,且看他如何分说!”
李莲芝听罢,不由拊掌大笑:“妙极妙极!待到铁证如山,咱家倒要瞧瞧,那姓霍的还能唱出什么戏!”
他越想越快意,声音带着砭人肌骨的阴森,“去!传话给沈乾石,就说咱家后日定要与他好好喝上几杯,顺便也见见那个鼎鼎大名的霍大将军!”
“区区一只雀儿,还能翻出掌心不成?!”
*
夜色渐浓,一轮孤月泼下惨淡清辉,映着眼前乱蟒也似的荆棘,那棘丛生得极是刁恶,虬枝盘错,倒刺横生,密匝匝铺开去,枝桠扭曲如鬼爪森森,竟教人无从下脚。
郁芍只顾趔趄前行,浑不觉时辰几何。
不过一盏茶功夫,她已是满头密汗,身上更被扯出好几道口子,脚下却并无停滞。
拨开最后一丛荆棘,眼前登时开阔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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