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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掌柜接过来,翻看了一会儿,眉头挑了挑。
针脚确实粗陋,花样也简单,可配色有种朴拙的趣味,其中一个兰草的,虽不精细,姿态却有些野趣。
“针线活儿还得练,”掌柜实话实说,“不过这几个样式倒还别致,这样吧,这个兰草的我给你八文,其他六个,五文一个,总共三十八文,你看行不行?”
洛瑾年眼睛一下子亮了,他本以为能卖一两文就不错了。
他连忙点头:“行,行的!”
林芸角在一旁看着,又是惊讶又是欣慰,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加上卖栗子多出的钱和这三十八文,预算一下子宽裕了许多,林芸角心情大好,挑布时也放开了手脚。
她一眼看中一匹靛蓝色的棉布,颜色干净鲜亮,质地细密柔软。
“这匹布好,”她拉着布匹在洛瑾年身上比了比,“衬肤色,显精神,就它了!”
洛瑾年摸着那光滑微凉的布料,还是不敢置信,这么漂亮的布,真的要给他做衣裳吗?会不会太糟蹋了?
他们二人带着布回家时要经过钱庄,要不是实在绕不过去,林芸角也不想往这儿走。
她特意用身子挡住布,埋头往前走,但还是被眼尖的赵四看见了。
“林娘子这是卖了什么好东西,这么藏着掖着?”
洛瑾年心里一咯噔,抬头看去,正是那天上门逼债的钱庄伙计,赵四。
他带着两个跟班,三角眼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正上下打量着林芸角手里的靛蓝布和装钱的荷包。
林芸角脸色一变,下意识将布往身后挡了挡,强装镇定:“赵管事说笑了,就是扯了几块烂布做衣裳。”
赵四嗤笑一声:“有钱做衣裳,没钱还债?我看你们是忘了自己还欠着钱庄的钱吧!这又过去好些天了,钱呢?不会是拿着该还债的钱,在这儿充脸面吧?”
林芸角气得脸色发白,却不敢硬顶,只能忍气道:“这不是正想办法吗?你看,我们来集市卖点山货栗子,就是想攒钱……”
“攒钱?”赵四打断她,指着那匹靛蓝布,“攒钱还买这么好的布?林娘子,咱们可是说好了,下个月月底,连本带利十五两三钱,一分也别想赖!”
他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威胁道:“要是到时候还不上,你们那几间破屋的地契,可就保不住了。你男人当年操劳到死攒下的这点家业,可就要糟蹋喽,你死了以后下去见了人,估计也没法和他交代吧?”
最后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戳进林芸角心窝,她身子晃了晃,脸上血色褪尽。
洛瑾年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生怕林芸角扛不住被气晕。
赵四见她脸色难看,冷哼一声,撂下话:“记清楚了,月底我要是见不到钱,别怪我们带人把你家那个破铺子强拆了,到时你家铺子的牌匾都得给我当柴火烧!”
说完,他抬着下巴进了庄子。
回去的路上,气氛凝重,林芸角紧紧抱着那匹靛蓝布,嘴唇抿得发白,一路无话。
洛瑾年跟在她身后,心里沉甸甸的。
十五两三钱,这对手上没有一文钱的洛瑾年来说已经是天价了,就是把他卖了估计都凑不够十五两。
虽说洛瑾年带了谢春涧的那十两银子来谢家,但还需要在一个月内攒够五两。
这么多钱真的能攒够吗?洛瑾年不由得担忧起来,他也想出份力。
路上,洛瑾年注意到路边有些摊贩在卖野菜和一些山货,多是枸杞、银翘等等应季药材。
有一些上回他去城外时见过,有不少呢,一大片一大片的长。
洛瑾年立刻就有了主意,他得做更多荷包,绣得更好,这样就能卖出更高的价格。
那些应季药材采的人多,估计卖不上价,但他多攒一些,数量多了也能赚。
回家后林芸角面色仍不好,今天又被讨债的事儿,她没跟家里人说,免得他们担心自己。
但他们看林芸角的样子,多多少少也猜到了,吃晚饭时桌上难得的沉默。
洛风大口大口吃饭,他要吃饱了明天才能更卖力地干活,赚更多钱。玉儿却吃不下,吃了没两口就跑去灶房数鸡蛋了。
一天就下那么几个蛋,再数几遍也不会多出几个来,玉儿数不出多的,只能摸摸蛋壳,确保没有哪个磕碎了,不然少一个她都心疼。
以前她都是盼望着有个蛋壳裂了,这样娘就会怕鸡蛋坏了臭了,炒了给她吃,但现在玉儿不想了,因为鸡蛋都得攒着卖钱呢。
确定鸡蛋都完好无损,她才放心地拍了拍胸口。
*
天色还未完全黑透,一片朦胧的灰蓝。
洛瑾年趁着这点余光,从针线篮里拿出一块描有图样的粗布头。布头边缘毛毛糙糙,是裁衣服剩下的边角料,正好拿来练手。
图样是他这几日趁着谢玉儿绣荷包时,在旁偷偷照着描的。他不会画画,手指也粗笨,握惯了锄头柴刀,捏着细炭条总是不听使唤。
描出来的花样歪歪扭扭,花瓣大小不一,叶子也挤在一起,潦草得可怜。
他对着那不成样的图样发愁。
这段时间,他针线功夫长进不少,至少针脚能缝直了,简单的平针、回针也使得熟练,可画图样实在比拿针难太多了。
他知道,绣活要卖得上价,花样顶要紧。
厉害的绣娘,自己就能画出极漂亮的图样。更有那等厉害的,还能自己设计花样,弄出独一无二的图样来,别处都买不到,绣出来的东西自然能卖上更好的价钱。
可他呢?连照猫画虎都犯难。
洛瑾年叹了口气,拿起针,对着那歪斜的花草叶子,还是小心翼翼地下了第一针。
好歹是个样子,先练着吧。
天渐渐黑了,洛瑾年暂时放下手里的绣活儿,去灶房把饭菜放上蒸锅热着,又熟练地捡了两三个杂菜馒头一并蒸上。
接着回屋里取来弄了一半的荷包,这才又坐下了,对着灶里的光继续绣花。
洛瑾年全身心投入,一心想把这个荷包绣好,也就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在绣什么?”
一道清润的声音忽然在身侧响起。
洛瑾年手一抖,针尖险些扎进指腹。他慌乱地抬头,只见谢云澜不知何时已进来了,手里还拿着本书,目光正落在他膝上的绣棚上。
“没、没什么,”洛瑾年用手捂住上面粗糙的图样,下意识想把绣棚藏到身后,“随便绣绣……”
谢云澜却已走近两步,俯身仔细看了看那图样,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花样……”他顿了顿,语气无奈,“是你自己画的?”
洛瑾年耳根发烫,轻声道:“是我照着玉儿的描的,我手笨,画不好。”
谢云澜没说话,只伸手从他手里拿过那个绣棚,又看了看旁边针线篮里几块同样画得歪歪扭扭的布片。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转身走向书房。
洛瑾年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他要做什么,心里有些惴惴,是不是自己这拙劣的手艺,惹他看不上眼了?
正胡思乱想间,谢云澜又走了回来,手里多了几张裁得整齐的宣纸和一支细笔。
他在洛瑾年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将一张宣纸铺在膝盖上,提笔蘸了蘸墨。
“要绣什么?”他问,目光平静地看向洛瑾年,“兰花?还是别的?”
洛瑾年完全愣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兰、兰花……或者,简单的花草……都行。”
谢云澜点点头,不再多问,垂眸运笔。
笔尖落在洁白的宣纸上,流畅地游走。不过寥寥数笔,一片兰叶的形态便跃然纸上,舒展而有力。
再添几笔,又是一片,交叠错落,姿态翩然,比谢玉儿荷包上那株更添了几分清雅风骨。
谢云澜笔锋稍转,又在旁边空白处勾勒了几笔。这次是几朵小小的野菊,花瓣层叠,姿态各异,簇拥在一起,生动可爱。
他下笔毫不思索,却笔走游龙,洛瑾年看得呆了。
在他贫瘠的认知里,拿笔写字已经是顶顶了不起的学问,更何况是画画?而且画得这样好,这样仿佛真的把兰草和野菊搬到了布上。
“这样可好?”谢云澜搁下笔,将画好的图样推到他面前。
洛瑾年小心翼翼接过,指尖轻轻拂过还未干透的墨迹,眼里是掩不住的惊叹和敬佩。
他喃喃道:“很好。”
这么好看的图样,只要他好好拓印下来,做成荷包或者帕子,肯定有好多人想买。
洛瑾年很感激他帮了自己这么大的忙,让他不用再苦恼图样的事。
他专注地看着那张漂亮的兰草图样,轻声道:“谢谢,我一定好好绣,好好练描画。”
谢云澜没有离开,他就坐在那里,看着洛瑾年就着灶边暖黄的光,小心翼翼地用炭条将宣纸上的花样,拓印到另一块干净的布头上。
少年的侧脸被暖光柔和了轮廓,细眉低垂,杏眼专注,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谢云澜的目光,不知不觉从他手中的针线移到了他脸上。
在谢家住了这些时日,每日吃饱穿暖,不必担惊受怕,洛瑾年的身子确实养回来了一些。
脸上褪去了最初的青白憔悴,透出健康的红润,面颊也丰润了些,多了点软肉,不再瘦得颧骨突出,可怜巴巴。
谢云澜发现,洛瑾年其实生得很好看,细眉杏眼、骨架纤细。不是那种夺目的艳丽,而是像雨后新荷,清秀干净,眉眼间自带一股温顺柔和的气质。
尤其是此刻专注的模样,长睫微垂,唇瓣轻抿,所有的小心翼翼和惶恐都暂时褪去,只剩一种纯粹的、让人心静的宁静动人。
只是……
谢云澜的视线下滑,目光落在他握着针线的手上。
袖口随着动作微微上缩,露出一截纤细伶仃的腕骨,白得有些透明,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
太瘦了,腰也细,穿着那身宽大的旧衣,空荡荡的,风一吹就能裹着人跑似的。
还是得再养胖些才好。
谢云澜这么想着,眸光深了深,却什么也没说,只静静地看着那跳动的火苗,和暖光下那个终于开始显露出些许鲜活颜色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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