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

　　陈野走后的第一年，日子过得很安静。
　　一开始，这种安静让人心慌。耳朵早就习惯了深夜里他房间的动静，还有他回家开门的声音。现在，屋里只剩下冰箱的嗡嗡声，和我自己的呼吸声。我好几次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总觉得下一秒，他就会带着一身寒气出现在门口。
　　但没有，一次都没有。
　　他走了，屋里安静得吓人。但他在场子里留下的余威，还在罩着我。
　　场子里的人对我还算客气。经理看我的眼神总是小心翼翼的。就连那些难缠的客人，也收敛了不少，说话都客气起来。我知道，他们都在看，看那个以前护着我的少年，还会不会回来。
　　我利用了他留下的名声。
　　我不用再像以前一样，陪着笑脸，拼命喝酒换小费了。我开始挑客人，只接那些看起来有钱有势的。我学着聊红酒，聊设计，把自己包装成一个有背景的高级伴游。收入自然就高了。
　　我搬出了那个又破又潮的出租屋，用攒下的钱换了现在这个公寓。墙是白的，二十四小时都有热水，楼下还有保安。
　　我开始用贵的护肤品，买真丝裙子和好看的外套。我想用这些东西告诉自己，日子变好了。也想让自己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
　　但有时候半夜回到这个空荡荡的家，看着镜子里那个妆化得好好的女人，心里就一阵发慌。虽然现在有钱了，但总觉得心里缺点什么，空落落的。
　　到了第二年，他留下的那点余威，开始不管用了。
　　渐渐的，场子里有了些闲话。“她那个靠山，怕是折在外面了吧？”“这么久没露面，估计是玩腻了……”这些声音不大，却能改变一些人的态度。
　　麻烦很快就来了。一个生面孔，脖子上挂个大金链子，说是做什么矿的，一看就是个暴发户，横得很。他点名要我陪酒。几杯酒下肚，手脚就不老实了，嘴里也不干不净的。
　　当我再次躲开他伸过来的手时，他火了，把半杯威士忌直接泼在我新买的裙子上。黄色的酒液迅速散开，留下一片难看的污渍。
　　“装什么清高！不过是个婊子！”他喷着酒气骂道。
　　整个卡座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我身上，看热闹的，试探的，什么都有。经理站在不远处，动了动脚，但最后还是没过来。他在等我怎么收场。
　　那一刻，我心跳得飞快。我知道，陈野留下的那点余威，到今天算是彻底没了。
　　不知道哪来的一股火气，一下子就冲上了头。这些年受的委屈，加上豁出去的狠劲，全涌了上来。我没去擦裙子上的酒，反而端起桌上另一杯满的，当着所有人的面，手腕一扬，全泼在了他那张油腻的脸上。
　　黄色的酒顺着他发愣的脸往下流，滴在他的金链子和名牌T恤上。
　　“这里的规矩，”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听清了，“是给钱喝酒。不是给脸，不要。”
　　他愣住了，没想到我敢还手。他抹了把脸，火气变成了怀疑，上上下下地看我，想弄明白我哪来的胆子。
　　我挺直了背，就这么看着他，一点没躲。我就是在赌，赌他看不透我，不敢随便得罪一个不知道底细的女人。
　　安静了几秒，他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带着人走了。
　　我站在原地，后背全是冷汗，手还在发抖。但我知道，这次是我自己赢了。就靠着那点硬撑出来的气势。
　　从那晚起，场子里都知道我不好惹了。我开始有自己的圈子，有时候也会护着一两个刚来被欺负的小姑娘。我在场子里给自己划了块地盘，告诉别人别来招惹我。
　　我看起来越来越不好惹，但心也跟着越来越麻木了。
　　到了第三年，我感觉特别累，从里到外的累。
　　钱攒了不少，足够我离开这个城市，换个活法了。
　　可身体先撑不住了。胃常常疼，得靠吃药顶着。镜子里的脸，就算用再贵的面膜，也盖不住黑眼圈和一脸的疲惫。
　　我看着场子里那些十七八岁，满脸都是胶原蛋白的女孩，她们可以肆意的笑，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可我呢，常常在吵闹的音乐里头晕，听着客人无聊的笑话，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那天晚上，一个喝多的客人拉着我，翻来覆去说他那点破事，唾沫星子都喷我脸上了。我面无表情的笑着，胃一阵阵的疼。就在那个时候，我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我要走。不只是离开这个场子，是彻底不干了。我要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正经过日子，生个孩子，过普通人的生活。
　　这个念头一出来，就再也压不住了。
　　我约了阿玲喝茶，她早就嫁人了，日子过得安稳。在咖啡馆里，看着她手上那个不大的钻戒，听她念叨婆婆和奶粉钱的事，我心里居然很羡慕。
　　“阿玲，”我搅着咖啡，声音有点干，“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合适的人吧。”
　　阿玲惊讶的看了我一眼，接着就明白了，用力握住我的手：“早该这样了！薇姐，你放心，包在我身上！”
　　我看着她兴奋的脸，挤出一个笑，心里却空落落的。
　　我知道，我这几年根本算不上什么独立。我只是在逃跑。先是从陈野的影子里逃出来，现在又想逃进一个安稳的家庭里去。
　　至于能不能逃得掉，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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