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急，慢慢来

　　蓝旭从笔录室出来的时候，赵司言在大厅的长凳上正襟危坐，身旁还有一个警员在和他聊天。

　　与其说是聊天，倒不如说是警员在单方面输出。

　　赵司言像一尊雕塑般呆坐着，直到蓝旭出现在他的视线中，神情才有了些许波动，看起来像一个活人。

　　赵司言出去后，蓝旭在警员的安抚下一五一十的讲述了他所知道的事情的经过。

　　警员感谢了蓝旭并让他留个电话，后面需要的时候在联系。说那几个挑事的男人已经被拘留了，让蓝旭放心。

　　蓝旭长舒一口气，心却还是高悬，迟迟无法安定。

　　方才警员告诉他，赵司言是为了保护自己，才和一群壮汉大打出手的，惨烈负伤的。

　　蓝旭咽了好几次口水，才僵硬的走到赵司言身前。

　　赵司言微微抬头，闪动的睫毛很好的掩饰住了他的真实表情。

　　氛围沉重，似乎是刚死了人。

　　“你们……是要一起回去吗？”死寂中，警员打破了尴尬。

　　“是的，我们一起。”沉默已久的赵司言忽然机械的开了口，起身转头就往外走。

　　赵司言动作连贯，仿佛丝毫没有把蓝旭放在眼里。

　　蓝旭慌忙的跟上赵司言，也没忘一步三回头的和警员道谢。

　　赵司言走到了街口的拐角，蓝旭才踉踉跄跄的追上他，与赵司言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行进。

　　天蒙蒙亮，路灯的光线在此时显得格外的昏暗，只是给空气中的尘埃搭建了纷飞的舞台。天光混合着夜色，朦胧间弥漫着浓浓的困意。

　　蓝旭倒是在警局睡了很久，有点精神了。他估摸着赵司言也是要回学校，索性直接跟着他走。

　　不过……赵司言应该不会意识到自己给他准备礼物的事儿吧……？

　　心跳跟随着他的脚步声叮咚，心脏好像在玩蹦床，而且玩得不亦乐乎。

　　蓝旭垂着头慢慢走，脸颊忽然贴上一片温热。

　　他一头撞进了赵司言的胸膛。

　　赵司言很瘦，裸露的锁骨磕得他的脑门发疼。

　　蓝旭抬头，满脸错愕的对上赵司言眼眸中的寒冷。

　　清晨微凉，他冻得打了个哆嗦。

　　赵司言是故意转过身等他的。

　　蓝旭想装作没事的绕过这个人形障碍，可惜这堵拦路墙是活的，也会移动。

　　赵司言是在故意拦着他。

　　“现在可以说了吗？”赵司言的声音总是和寒冷的空气很相适配。

　　“说什么？”

　　“说什么？”赵司言冷笑。

　　“你难道不想解释一下，你为什么大半夜会出现在那种地方吗？”

　　“蓝旭，你很缺钱吗？”

　　赵司言站定在路灯下，将蓝旭圈在自己庞大的阴影里。

　　蓝旭没有回答他。

　　“缺钱你可以问我要啊！你要多少我都给！”

　　赵司言情绪变化比南方的冬天更加阴晴不定。

　　吼声划破清晨的寂静，在街道中循环成了回声。

　　一圈一圈，乱人心绪。

　　“我不缺钱，我也不会问你要钱。”

　　一字一句，蓝旭十足的冷静。

　　“那你大半夜不睡觉去干什么！去找那些老男人往你□□里塞钱吗！”

　　“赵司言！”

　　被怒斥了名字的少年发出一阵疯子般狂笑。

　　蓝旭在凶他。哈哈哈哈哈!这个懦弱到脸拒绝别人都不会的小白兔居然在凶他?!那个永远对他温柔以待，为他弹钢琴曲的善良哥哥居然在给他脸色看！

　　果然兔子在野外待久了，都是会咬人的！

　　“怎么了？让我说中了？这么大反应，看来你很在意那点钱啊？”

　　“想挣钱来我家啊，工作环境比那里好多了，钱我给你双倍的！”

　　赵司言越凑越近，脸上狰狞的伤痕在蓝旭瞳孔里被无限放大。

　　如同掉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洞。

　　“赵司言！你把我当什么了！要不是为了……!为了.......”

　　好险！怒气上头，蓝旭差点把事情说漏嘴！

　　“为了什么？”可惜赵司言的耳朵敏锐。

　　“没什么……”

　　蓝旭在心虚。

　　用不上测谎仪，傻子都能看出来。

　　蓝旭属于那种真挚得脸上藏不住任何事的人。

　　而现在他居然在对他眼中重要的好朋友有所隐瞒。

　　“快点说！”

　　咔哒一声脆响，赵司言生硬的掐住了蓝旭的下巴，头对头，脸贴脸，发丝拉扯间让蓝旭无法逃避的直视他的双眼。

　　赵司言的眼神如狼似虎，像是要把蓝旭的身体解剖个底朝天。

　　“我……我只是……”

　　蓝旭本来就扛不住事儿，更何况是赵司言的质问。

　　“说啊！”又是一声粗暴的怒吼。

　　“我只是想攒钱买东西……”

　　机智如蓝旭，他承认了，但没完全承认。

　　“你要买什么？需要这么多钱？”

　　“没什么……”

　　“说啊!”赵司言已经处于一种极度不耐烦的状态，夸张的肢体动作张牙舞爪的锁定住蓝旭，像是一个刚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疯子在围堵一个弱小的高中生。

　　大敌当前，兵临城下，蓝旭被唬得浑身发颤。

　　“我只是……想给你买礼物而已……”为了阻止赵司言发癫，蓝旭只得哽咽着嗓子，将事情全盘交代。

　　“什么？”瞬间，蓝旭的脸颊脱离了禁锢，赵司言愣着神往后退了一步。

　　“为什么？”

　　想法重构，思维崩盘，意识塌陷，赵司言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

　　买什么礼物？为什么要给他买礼物？

　　“因为你的生日……”

　　“生日？”

　　赵司言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的生日是哪天。

　　母亲改嫁后的日子里，关于生日的记忆好像已经在他脑中被抹去了。

　　新家勾连的上流社会不谈情分，只谈生意。

　　少爷每一个重要的日子，在他的父亲眼里，也只是讲生意，扩宽人脉的工具而已。

　　鱼龙混杂的人群，高亮刺眼的宴会厅，堆积如山的华丽餐食，他一个都不喜欢，他一个都不在乎。

　　在这样虚假的派对上，他唯一要做的就是在父亲的身边陪笑，在收到千篇一律的祝福后收下红包和礼物。

　　他自己都无暇顾及的日子，居然还会有人在乎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的……生日？”

　　“我打探到的呗……”眼看赵司言冷静下来，蓝旭的身体自然也放松了许多。

　　赵司言像是释怀般的笑了。

　　他倚上身旁的路灯，昏暗中为数不多的光源将他的脸颊衬得明亮。

　　“哥哥，别做傻事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给在意的人准备生日礼物，很傻吗……?

　　“如果哥哥为了我的礼物连觉都睡不好，我不会认为这是一份礼物。”

　　“哥哥，你爱我，对吧？”

　　我的父母亲人经常对我说他们很爱我，可我厌恶了他们的爱，他们爱我是为了我的回报，为了我的价值，为了他们自己，而不是为了我。

　　所以爱是什么？爱是代价，爱是枷锁，爱是痛苦的，不是吗？

　　哥哥爱我，所以哥哥也会陷入痛苦。

　　我不知道怎么去好好爱你，所以我也会陷入痛苦。

　　“我……”蓝旭没听懂赵司言无端的发问。

　　“不要回答，也不要再做傻事了，好吗？”

　　“可是……”蓝旭皱眉，他也为自己的前功尽弃感到失望。

　　“求你，答应我，好不好？”

　　如果哥哥不答应我，我会痛的，哥哥也会痛的。我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蓝旭噤声，默许的点了点头。

　　“那你以后不许再去工作，不许再不好好睡觉，不许再疏离我，不许在未经我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做决定。”

　　蓝旭像只招财猫一般的接连点了四次头。

　　赵司言笑得很满意，也很得意。

　　“哥哥，我们回家吧。”

　　“司言，我们还要上学。”

　　“不上学了，就一天，我们好好休息一天。”

　　蓝旭的大脑和身体在掐架，他真的很累，他真的很需要休息。

　　“你同意了，哥哥，我们走吧。”昏暗的灯光下，赵司言笑得温润，如玉，如雨。

　　长街寂静，唯有落叶簌簌，赵司言拉着蓝旭的手，一步一脚印，漫游在暗红的砖路上。

　　行进至目的地，蓝旭傻了，下巴与脸蛋对打着分了家。

　　赵司言原来和凌书景住的是同一个小区啊……

　　不过也是，在市中心的位置，这么大的楼盘还真没有多少个。

　　和凌书景家相比，赵司言家的装修明显简约了很多，端庄大气，井井有条。

　　“少爷？今天怎么带朋友回来了？”

　　一个保姆像是发觉了门口的响动，着急忙慌的迎了出来。老妇人站定，目光游离，上下审视着蓝旭，好似要把这个才初见的陌生人打探个底朝天。

　　赵司言颇为不满的翻了个白眼，左边嘴角上扬了一个不甚友好的弧度。

　　“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这位同学是来给我补课的。”

　　“这样啊，那你们上楼吧，我待会儿送些吃的上来。”

　　“你饿吗?”赵司言别过头悄悄问蓝旭。

　　蓝旭摇摇头，被灌的酒水此刻还在他胃里翻江倒海，像是随时就会蔓延上陆地的海啸。

　　“吃的就不用了，你去忙吧。”

　　“行吧！”老妇人临走时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蓝旭，如同一个警察盯上了犯罪嫌疑人。

　　赤裸裸的狡黠目光压制着蓝旭，让他更想把肚子里积压的苦水泄洪。

　　“你没事吧？这里的人就是这么没礼貌，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喜欢用鼻孔看人，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没有。”蓝旭弱弱的应了一句。

　　“那就好。”赵司言拖着蓝旭的手拉他上楼，绅士优雅，神似王子在牵着他的公主。

　　哦不，应该说是骑士在牵着他的王子。

　　“你还困吗？”

　　“有一点。”

　　赵司言锁上了自己房间的门。

　　“困的话就睡我床上吧。”

　　蓝旭犹豫片刻，坐上了赵司言的床。

　　软软的，暖暖的，像童话里的城堡，安心舒适。

　　赵司言拉了张凳子在床边坐下，从床头柜上摸下一本文学名著翻开来看。

　　“你不困吗？”想着赵司言一晚上基本也没怎么睡过，蓝旭不免有些疑惑。

　　“挺困的。”赵司言浮夸的打了几个打哈欠，眨巴眨巴眼睛，眼角挤出几滴饱含疲倦的泪。

　　如河马般夸张的表演，蓝旭居然没有识破。

　　也真是一个爱演一个真信了。

　　“司言，要不你上来……睡吧……”再怎么说也是别人家的床，家里的主人还累着呢，自己在这儿睡觉总有一种鸠占鹊巢的尴尬。

　　紧接着蓝旭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他在干什么！他在邀请赵司言和自己同床共枕！

　　太僭越了！

　　蓝旭掀被子就要下床，张皇动作间刻意的不去直视赵司言的眼睛，慌神的瞳孔乱动的把房间里的陈设扫了个遍。

　　“哥哥，别走啊。”柔软的尾音刺激耳膜，蓝旭的腰身被瞬间掐住，一双手使坏的在他腰间磨蹭，抚摸间发力把他拽回了床上。

　　蓝旭摔在了一坨绵软的棉被上，宽大的棉被在床榻上犹如一条蜿蜒盘绕的巨蟒，将他的身体缠绕着绞在了赵司言的手心间。

　　“赵司言！”蓝旭大惊失色，像只被天敌捕获入口的小白兔，扑腾着去蹬开缠在他腿间的被褥。

　　“哥哥，不要动。”赵司言的腹部在混乱间挨了蓝旭两脚，他委屈的攀上蓝旭的肩膀，五指扣入哥哥细软的发丝。

　　“司言……！太近了……你别这样好不好……”

　　“不好。”干脆有力的两个字。

　　赵司言如同赖人的藤蔓，势必要把蓝旭埋没进自己的枝条间，让外人看不见那藏于他根系缠绕的珍宝。

　　哥哥只能是他的。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赵司言……不要闹了……”

　　蓝旭扭动着要翻身，挣扎间恰好对上赵司言的瞳孔。

　　少年的眼里藏着如豺狼般旺盛的征服欲，他紧紧的压制着怀中不可动弹的猎物，似乎是想迫不及待的饱餐一顿。

　　“哥哥，你在害怕。”

　　像是陈述，又像是质问。

　　蓝旭的气息浮躁，血液滚烫翻涌的冲上大脑，摧垮理智。

　　“我没有……不是这样的……”

　　挣扎停止，小兔子似乎坦然接受了自己惨遭捕获的事实。

　　被褥的柔软和赵司言身体的温热支起了一张蛊惑人心的大网，蓝旭困入网底，如同掉进了一场斑驳的梦境，与巨网交融缠绕，拧成了一股难解的死结。

　　野外，捕鸟蛛是一种高端的丛林猎手，在搭建好自己的陷阱巢穴后就会静候猎物自投罗网。

　　穿梭与树林间的飞羽高坠情网，误入幻境，沉沦美梦，不再清醒。

　　肌肤相贴，赵司言像是要把蓝旭融进自己的身体，骨肉相连。。

　　他对他，是一支致命的致幻剂。

　　□□流淌于血肉，扎根与心脏，开出花，结成网。

　　似是一朵被荆棘包围的玫瑰盛开在了情网。

　　“哥哥，不逗你了，好好休息吧。”

　　网破，赵司言卷走了绕在蓝旭腿间的那坨被褥，铺成一片为蓝旭盖上。

　　身体暂时失去了束缚，蓝旭的心却依旧跳得厉害。

　　他眷恋上了一种挣扎，一种拉扯，一种迷离在大雾中的柔情。

　　他爱赵司言，他爱小不点，他爱他的观众，爱他的救世主。

　　他爱他，而不自拔。

　　包容，是善于藏匿自己之人的至高主动。

　　离开了赵司言的禁锢，蓝旭蜷缩在被窝，温暖的蜗居却莫名生出了寒意。

　　赵司言另拿了一床被子，靠着蓝旭躺下，在床面掀起了不小的响动。

　　赵司言把自己裹成一根竹轮卷，微笑着面对蓝旭。

　　寒风送暖，送爱意轻抚人心。

　　赵司言从蓝旭的眼眸里窥探着巨大到满溢出眼眶的自己，忽然抬手，将蓝旭的睫毛轻抚，柔和的盖上他的眼帘。

　　蓝旭顺从，酣然入梦。

　　赵司言的眼里还框着一只蓝旭，漆黑的珍珠含情脉脉，像是灌了蜜。

　　哥哥，我好想爱你，也好想你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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