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晓的夏天

　　周野的彻底退场，像一阵疾风骤雨过后，天空被洗涤得格外澄澈。林栀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仿佛卸下了背负许久的无形枷锁。她与沈倦的IYPT备赛进行得更加顺畅，那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渐渐浸染到了日常生活的缝隙里。

　　他会记得她不喝碳酸饮料，在小组讨论时默认给她带矿泉水；她会在看到他长时间蹙眉盯着屏幕时，默默去水房接一杯温水放在他手边。他们依旧很少闲聊，对话大多围绕着公式、数据和模型，但在那些理性的词汇之间，一种无形的、温暖的纽带正在悄然编织。

　　论坛的校内选拔赛近在眼前，压力随之而来。这天晚上，他们又在图书馆的研讨室熬到很晚，试图攻克最后一个关键性的理论验证。模型复杂，模拟运算量巨大，张维负责的编程部分遇到了瓶颈，进度一度停滞。

　　“不行，这样迭代下去，计算到天亮也出不来结果。”张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语气有些焦躁。

　　沈倦盯着屏幕上不断滚动的错误代码，沉默了片刻，忽然拿起笔，在旁边的白板上快速写下一连串复杂的数学变换。“试试这个算法优化，可以减少70%的无用计算。”他的思路总是这样，直接、高效，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

　　林栀在一旁看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他移动的笔尖，落在他专注的侧脸，落在他因为思考而微微抿起的薄唇上。心跳，又一次不争气地失去了平稳的节拍。

　　张维按照沈倦的指点修改了代码，运行。进度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前进，十几分钟后，成功得到了他们需要的数据包。

　　“成了！”张维兴奋地一拍桌子，“倦神，牛逼！”

　　沈倦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嗯”了一声，但林栀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松懈。她自己也长长舒了口气，巨大的疲惫感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离开图书馆时，已是深夜。校园里寂静无人，只有路灯在地上投下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婆娑的树影。初夏的夜风带着恰到好处的暖意，拂过脸颊，驱散了熬夜的困顿。

　　张维家就在附近，先行离开。于是，回宿舍的路，又只剩下了林栀和沈倦。

　　两人并肩走在空旷的校道上，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谁都没有说话，一种不同于研讨室里专注工作的、略显微妙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白天的喧嚣沉淀下来，夜晚似乎赋予了沉默不同的含义。

　　“那个算法优化，”林栀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你是怎么想到的？很厉害。”

　　沈倦侧头看了她一眼，夜色柔和了他脸部过于冷硬的线条。“基于泛函分析里的一个定理，做了变形应用。”他回答得依旧简洁，但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你的实验设计，切入点也很巧妙。”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明确地称赞她在学术上的具体贡献。

　　林栀的心像被羽毛轻轻拂过，泛起细密的涟漪。她低下头，掩饰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主要还是你的理论框架搭建得好。”

　　又是一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彼此心知肚明的、舒适的暖流。

　　他们走到了通往女生宿舍和校外公寓的岔路口。往常，他们会在这里简单道别，然后一个向左，一个向右。

　　但今晚，沈倦停下了脚步。

　　林栀也跟着停下，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路灯的光线从他头顶倾泻而下，在他浓密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他深邃的眼眸显得更加幽暗难辨。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仿佛在思考一个比物理模型更复杂的命题。

　　林栀被他看得有些心慌意乱，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落在旁边花坛里在夜色中盛放的不知名白色小花上。“那……我回去了？”她小声说，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

　　“林栀。”他忽然叫她的名字，声音在夜色里低沉而清晰。

　　“嗯？”她抬起头，重新对上他的视线。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然后是鼻梁，最后，定格在她微微张开的、柔软的唇瓣上。那目光专注得近乎审视，带着一种纯粹的、属于他的探究意味，却又比任何时候都更具侵略性。

　　林栀感觉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她似乎预感到要发生什么，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连呼吸都变得轻浅。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靠近她。

　　清冽干净的气息彻底将她笼罩，带着他身上特有的、如同雪后松林般的味道。林栀能感觉到他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带着一丝痒意。她紧张地闭上了眼睛，长睫如同受惊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

　　然而，预料中的触碰并没有落下。

　　在距离她的唇只有毫厘之遥时，他停住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林栀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她困惑而又带着一丝失落，悄悄睁开一条眼缝。

　　只见沈倦微微蹙着眉，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类似于……困惑和挣扎的情绪。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像是在进行一场极其艰难的逻辑运算，评估着某个行动的边界条件和可能产生的无法预料的“变量”。

　　他最终，极其克制地，将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那是一个干燥的、温热的、一触即分的触碰。带着他独有的冷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笨拙的珍视。

　　如同一个庄严的仪式，又像一个未完成的承诺。

　　他直起身，后退了半步，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令人脸红的距离。他的耳根，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似乎泛起了一层不易察觉的薄红。

　　“很晚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更沙哑一些，“回去吧。”

　　林栀呆呆地看着他，额头上被他吻过的地方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灼热感迅速蔓延至全身。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有甜蜜，有悸动，有一丝未尽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郑重对待的、巨大的安心和感动。

　　他没有冒进，他在克制，他在用他的方式，确认着某种界限。

　　“……好。”她听到自己声音细微如蚊蚋。她不敢再看他，转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心跳失序地朝着宿舍楼跑去。

　　直到跑进宿舍大门，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她才敢大口呼吸。手指轻轻抚上额头那似乎还残留着他温度的地方，脸颊滚烫，心底却像炸开了一整片绚烂的烟花。

　　而岔路口，沈倦依旧站在原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许久未动。他抬手，指尖无意识地碰了碰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肌肤柔软的触感和淡淡的、属于她的馨香。那双总是理性冷静的眸子里，翻涌着从未有过的、复杂的波澜。

　　他好像，终于找到了一个，所有现有理论和公式都无法完美解释的“特例”。

　　而这个“特例”，正以一种不可抗拒的方式，扰乱着他原本井然有序的世界。

　　星夜无声，见证了这一场未尽的吻，和两颗年轻的心，如何在这一刻，完成了超越所有言语的、最郑重的相互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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