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阁老祖的小夫郎

　　金猊事件之后，玄墨对江寒的态度发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变化。他依旧严谨寡言，但在指导礼仪时，偶尔会多提点一两句关于灵力运转与阵韵契合的关窍，不再仅仅局限于外在的形。江寒心领神会，学习进度竟快了不少，虽离浑然天成尚远，但行走坐卧间，已初具风骨，不再惹人侧目。

　　合籍大典前夜，一场规格极高的夜宴在云阙岛核心区域之一的“揽星台”举行。此宴名为“星辉宴”，既是惯例的庆典前奏，亦是向岛内核心成员及部分重要附属势力，正式引见江寒这位突如其来的“老祖道侣”。

　　暮色四合，揽星台上已是明珠高悬，华光璀璨。整座高台以星辰陨铁与灵玉铺就，悬浮于一片浩瀚的云海之上，抬头仿佛伸手便可摘取漫天星辰。身着统一制式华美服饰的侍从如穿花蝴蝶般悄无声息地穿梭，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酒香与灵果的芬芳。

　　江寒在玄墨的引领下，踏上了揽星台。

　　他依旧没有选择那些过于华丽的礼服，而是穿了一身玄墨为他准备的、用料考究但样式极为简约的月白长袍，仅在袖口与衣襟处以银线绣着淡淡的云纹，与他身份玉牌上的徽记相呼应。头发用那根青色布带整齐束起，干净利落。这是他深思熟虑后的选择——过分的寒酸是失礼，过分的招摇则是愚蠢。这身打扮，既不失身份，又不会显得过于扎眼，更重要的是，符合他一贯想要维持的、低调求存的初衷。

　　然而，当他踏入揽星台的瞬间，便知道自己的打算落空了。

　　几乎是在他出现的一刹那，原本喧哗热闹的宴会场，声音骤然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或好奇或审视或嫉恨，如同密集的蛛网，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瞬间将他笼罩。

　　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误入珍禽异兽笼子的灰雀，每一片羽毛都被放在聚光下细细打量。那些目光带着无形的压力，比玄墨的教导更严厉，比金猊的威压更令人窒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复杂情绪：有对老祖决定的不解与质疑，有对他这个“幸运儿”出身的不屑与轻蔑，有对他未来可能带来权力格局变化的警惕与算计，更有……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恶意。

　　江寒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挺直曾被生活压弯、如今正被礼仪强行掰直的脊梁。他面色平静，目光微垂，遵循着玄墨教导的步伐与仪态，不疾不徐地走向安排给他的、仅次于主位下首的位置。每一步，都感觉踩在无形的刀尖上。

　　他能听到周围传来的、被灵力刻意压制却依旧能捕捉到的零星议论。

　　“……便是此人？看起来……倒也寻常。”
　　“寒门出身，据说资质平平，真不知老祖……”
　　“噤声！命契乃天道所定，岂是你我可妄议？”
　　“哼，麻雀飞上枝头，也终究是麻雀，且看能扑腾几时……”

　　这些话语如同细小的冰锥，刺入耳膜。江寒置若罔闻，只是袖中的手指微微收紧。他走到自己的席位前，依礼坐下，姿态标准得挑不出错处，却依旧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影随形。

　　他抬眼，快速地、不着痕迹地扫过全场。

　　席间众人，气息大多渊深似海，显然皆是云阙岛的高层与精英。他看到几位须发皆白、气息古朴的老者，应是岛内长老，目光深邃，喜怒不形于色。也看到一些年轻一辈的佼佼者，男的俊朗，女的明艳，只是看向他的目光中，多少带着些难以掩饰的傲气与审视。

　　他的目光，最终被两个人吸引。

　　其一，是坐在他对面不远处的一名紫袍青年。那人容貌极为俊美，甚至带了几分妖异，眉眼含笑，指尖轻轻转动着一只琉璃酒杯，姿态慵懒闲适。然而，他看向江寒的目光，却让江寒脊背莫名一寒——那是一种纯粹的兴趣，如同孩童看到了新奇的玩具，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一种潜藏的、近乎病态的占有欲。江寒记得玄墨简略提过的信息，此人应是楚家少主，楚云飞，一个背景深厚、行事乖张的人物，曾一度是云阙岛联姻的热门人选。

　　其二，则是坐在楚云飞身旁稍后位置的一名青衫文士。他面容温和，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看起来平易近人。在江寒目光扫过他时，他甚至微笑着对江寒举了举杯，态度友善。但不知为何，江寒胸口的玉佩，对此人却传来一丝极其微弱、转瞬即逝的冰凉排斥感，与当日面对江雪柔时类似，却更加隐晦。此人，便是掌管云阙岛部分外务、素有“谦谦君子”之名的长老，墨玄。

　　就在这时，宴会场内忽然彻底安静下来。

　　一股无形的、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威压弥漫开来，并不强烈，却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端正了姿态。

　　江寒抬头望去，只见主位旁侧的玉阶上，封无涯不知何时已然出现。

　　他并未穿着多么隆重的礼服，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雪白常服，银发流泻，神情淡漠。他甚至没有看台下众人，只是随意地在主位坐下，仿佛这场因他而起的盛宴，与他并无多大关系。

　　然而，他的出现，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所有人的目光，在江寒与封无涯之间隐秘地逡巡，试图从这诡异的组合中，解读出更多的信息。

　　封无涯落座后，目光才淡淡扫过全场，在江寒身上停留了不足一瞬，便移了开去，仿佛他只是宴席上一件不起眼的摆设。

　　宴席正式开始，仙乐奏响，灵肴呈上。气氛似乎重新变得热闹，但那种无形的张力，却始终萦绕不散。

　　江寒知道，这场夜宴，是他踏入云阙岛权力漩涡的正式开始。而他，已然置身于风暴眼的边缘，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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