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约天堂的樱花

　　时间在笔尖与试卷的摩擦声中悄然滑过，裹挟着深秋的凉意，迅速迈入了凛冬。期中考试的风波似乎还未完全平息，期末考试的倒计时牌却又毫不留情地翻到了最后几页。

　　校园里的气氛比期中时更加凝重。课间追逐打闹的身影几乎绝迹，取而代之的是趴在桌上争分夺秒补觉，或围在一起激烈讨论题目的学生。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风油精和纸张混合的、独属于高三的味道。

　　石雨昕将自己完全沉浸在了学习的海洋里。那次开水间短暂而冰冷的对峙后，她彻底收回了所有投向秦术的目光和心思。她不再去图书馆那个固定的角落，不再“不小心”掉落笔记，不再发任何仅他可见的朋友圈。她像一只受了伤后默默舔舐伤口的小兽，将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加固自己的巢穴——那就是她的成绩。

　　她知道自己没有秦术那样顶尖的智商，但她有足够的耐心和韧性。她把秦术曾经点拨过她的那些思路、那些简洁的批注，反复咀嚼，融入自己的知识体系。她刷完了能找到的所有历年期末真题，错题本摞了厚厚一叠。

　　偶尔，在走廊、在操场、在拥挤的楼梯口，她还是会不可避免地遇到秦术。他依旧是独来独往，周身的气息比寒冬的风更冷。两人目光偶尔会有瞬间的交汇，但石雨昕总是最先、也是最平静移开视线的那一个。她的眼神里不再有波澜，不再有期盼，只剩下一种近乎淡漠的疏离，仿佛他只是一个从未走进过她世界的陌生人。

　　这种彻底的忽视，比任何愤怒的指责或委屈的泪水，都让秦术感到一种更深的不适。他看着她日益沉静消瘦的侧脸，看着她抱着厚厚的习题册匆匆而过的身影，冰封的心湖底层，那灼热的熔岩仿佛在无声地沸腾、煎熬。但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将一切情绪死死压在更深的地方，用更冷硬的外壳来武装自己。

　　期末考试，在一种近乎悲壮的沉寂中来临，又结束。

　　交上最后一科试卷，走出考场，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细碎的雪花。这是今年的初雪。

　　学生们如同挣脱牢笼的鸟儿，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和解放的喧嚣，相互约定着寒假的聚会和行程。校园瞬间被一种松弛、欢快的气氛笼罩。

　　石雨昕慢慢收拾着笔袋，脸上并没有太多喜悦。她感觉身体很疲惫，心脏因为连续几天的紧张考试而有些隐隐作痛。周晓晓兴奋地跑过来搂住她的脖子：“解放啦雨昕！寒假有什么计划？我们去看电影吧！去吃火锅！”

　　石雨昕勉强笑了笑：“好啊，不过我得先回家好好睡一觉。”

　　她随着人流走出教学楼，雪花落在她温热的脸颊上，瞬间融化，带来一丝凉意。她抬起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和纷扬的雪花，心里空落落的。

　　这一次，她没有在人群中刻意寻找那个清瘦的身影。
　　也没有期待，会在某个转角遇到他。

　　寒假正式开始。

　　不用早起的日子，石雨昕却依旧保持着规律的作息。她每天会花固定的时间学习，预习下学期的内容，看些闲书，陪母亲插花，和父亲下棋。生活平静得像一池不起涟漪的春水。

　　父母对她现在的状态似乎放心了不少，虽然依旧小心翼翼，但眉宇间的忧色淡去了许多。他们开始计划着，等天气再暖和一些，带她去南方某个气候宜人的城市短住一段时间，调养身体。

　　石雨昕没有反对，安静地听着父母的规划。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从枕头下摸出那张被保存得很好、画着听诊器小人的便利贴，借着窗外微弱的光线，静静地看着。那是他唯一一次，没有用冰冷言语回绝她的证据。

　　年关将近，街上张灯结彩，年的味道越来越浓。

　　腊月二十，石雨昕和周晓晓约好去书店买些参考书和课外读物。从书店出来，两人手里都拎着沉甸甸的袋子。

　　“雨昕，你看那边！”周晓晓忽然扯了扯她的袖子，压低声音，语气有些复杂。

　　石雨昕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马路对面，一家装潢雅致的咖啡馆落地窗前，坐着秦术和一个气质温婉、眉眼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女人，应该是他的母亲。他穿着黑色的羽绒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正微微侧头听着母亲说话，神情是罕见的柔和与……顺从。

　　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目光倏地抬起，穿透玻璃窗和飘落的细雪，准确无误地落在了石雨昕身上。

　　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隔着氤氲着热气的咖啡馆玻璃，两人的目光在寒冷的空气中短暂相接。

　　石雨昕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平静地、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与他对视了大约两秒钟，然后，极其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转向周晓晓。

　　“晓晓，我们走吧，那边新开了一家糖炒栗子，好像很香。”她的声音轻快，听不出任何异样。

　　“啊？哦，好！”周晓晓愣了一下，连忙跟上她的脚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咖啡馆的方向。

　　秦术依旧望着这边，隔着遥远的距离，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只能看到他线条冷硬的下颌，和放在桌上、微微蜷起的手指。

　　石雨昕没有再回头。她拉着周晓晓，汇入熙攘的人流，走向散发着甜香和热气的炒货摊。背影决绝，仿佛将刚才那短暂的对视，连同那个人，一起彻底地留在了身后，留在了那个飘雪的、与她无关的冬天。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离开后，秦术在咖啡馆里坐了许久。直到母亲疑惑地唤他，他才回过神，低头，将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一饮而尽。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底。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厚厚的白色信封，指尖在上面摩挲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交给任何人。

　　那里面，是他利用住院和休养的时间，为她整理好的、整个高中物理和数学的精华知识点与典型题剖析，比他以往任何一次批注都要详细和系统。

　　这本来，是他想作为……告别，或者补偿的礼物。

　　但现在，似乎已经没有送出去的必要了。

　　雪花无声地落在咖啡馆的窗上，凝结成晶莹的水珠，缓缓滑落。

　　这个寒假，注定漫长而安静。

　　有些句点，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已经悄然画下。

　　而新的故事，或许要等到冰雪消融之后，才会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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