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而行

　　晨光熹微，城市像一头逐渐苏醒的巨兽，开始吞吐着稀疏的车流与行人。沈清澜拉高了从安全屋带出的旧外套的领子，将半张脸埋在其中，混在早起奔波的人流中，向着梧桐路方向走去。

　　一夜惊魂，让她的神经如同过度拉伸的弓弦，稍有风吹草动便会剧烈震颤。她不敢搭乘任何交通工具，只能依靠双脚，在逐渐明亮的街道上穿行，每一步都踩在刀刃上。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安全屋里那致命的撬锁声，以及江辰那两条如同天降的简短信息。

　　他到底是谁？一个面馆老板，为何能如此精准地预判危险，遥控指挥，甚至能调动警笛作为掩护？疑问如同藤蔓，缠绕着她的思绪，但此刻，她只能选择信任。信任那个在永平里递给她一碗面的男人，信任那个在废车场与她达成黑暗同盟的影子。

　　梧桐路是一条略显陈旧的街道，两旁多是些颇有年头的店铺。“闲趣”书店就在127号，门面不大，木质招牌上的漆色已经斑驳，橱窗里堆满了泛黄的旧书，透着一股与世无争的宁静。

　　沈清澜在对面街角观察了片刻。书店尚未开门，卷帘门紧闭着。周围一切如常，没有可疑的车辆或人影。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悸动，穿过街道，走到书店侧面的一个不起眼的居民楼入口前——这是江辰信息里提到的后门通道。

　　按照密码，她打开了单元门，沿着狭窄昏暗的楼梯走上三楼。对应的房门紧闭着。她再次输入密码，“咔哒”一声轻响，门开了。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住宅，而是一个更加拥挤、几乎无处下脚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油墨和淡淡霉味混合的独特气息，那是岁月沉淀的味道。目光所及，全是书。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每一寸墙壁，过道里也堆叠着半人高的书山，只留下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这里与其说是居所，不如说是一个被书籍淹没的仓库。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戴着老花镜的老人，正背对着门口，蹲在一个小木梯上，小心翼翼地用毛刷清理着一本线装古书上的灰尘。他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手中是易碎的珍宝。

　　听到门响，老人并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慢悠悠地问了一句，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和迟缓：“谁啊？这么早。”

　　“请问，是老章吗？”沈清澜站在门口，声音放得很轻，“是……江辰让我来的。”

　　听到“江辰”两个字，老人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放下毛刷和书，缓缓转过身。他的面容清癯，布满了皱纹，但那双透过老花镜看过来的眼睛，却并无浑浊，反而透着一种历经世事的清明和洞察。

　　他上下打量了沈清澜一番，目光在她略显狼狈却难掩清冽的气质上停留片刻，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嗯。把门关好。”

　　沈清澜依言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老章——章老爷子，从梯子上下来，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到一张堆满了工具和书籍的长条桌后坐下，指了指对面一张同样堆着几摞书的椅子：“坐吧。那小子，倒是难得往我这儿塞人。”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沈清澜小心地挪开椅子上的书，坐了下来。在这个被书籍包裹的奇异空间里，她莫名地感到一丝短暂的安全感。

　　“昨晚的事，我听那小子简单说了两句。”章老爷子拿起桌上的一个紫砂小茶壶，对着壶嘴呷了一口，“你招惹的麻烦不小。”

　　“是陈天宇。”沈清澜没有隐瞒。

　　章老爷子浑浊的眼珠里闪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他放下茶壶，慢条斯理地说：“树大根深，手眼通天。那小子让你来我这儿，是想让你暂时避避风头，顺便……查点东西？”

　　沈清澜心中一动，立刻从贴身口袋里取出那张折叠的纸，展开，将上面描绘的“被螺旋线贯穿的三角形”符号推到章老爷子面前。

　　“老爷子，您见过这个符号吗？”

　　章老爷子戴上老花镜，拿起那张纸，凑到台灯下仔细端详。他的眉头渐渐皱起，手指在那个符号上缓缓摩挲着，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只有旧挂钟滴答的声响在书海中回荡。

　　就在沈清澜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章老爷子终于抬起头，眼神变得异常深邃，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

　　“这个符号……我很多年前，确实见过一次。”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不是在书上，是在一个人身上。”

　　沈清澜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大概……二十七八年前吧，”章老爷子陷入回忆，“那时候我还偶尔帮些朋友处理些见不得光的‘古籍’。有一次，一个男人来找我，想让我修复一本……很特别的书。那本书的材质、内容都很古怪，不像已知的任何文明。就在他挽起袖子递书给我的时候，我瞥见他的小臂内侧，有一个淡淡的、像是烫上去的这个印记。”

　　“那个人长什么样？叫什么？”沈清澜急切地追问，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二十七八年前！这个时间点，与她被遗弃在孤儿院的时间如此接近！

　　章老爷子摇了摇头：“记不清了，太久远了。只记得那人气场很冷，不像普通人。名字？干我们这行的，从不问真名。他当时用的什么化名，我也忘了。”他顿了顿，看着沈清澜苍白的脸，补充道，“不过，那本他要修复的书，我因为觉得邪性，没敢接。但我偷偷记下了里面几页我觉得最怪异的内容和图案，凭记忆临摹了下来。本来早就忘了，看到你这个符号，倒是想起来了。”

　　他颤巍巍地起身，在身后一个上了锁的矮柜里翻找了好一会儿，才取出一个薄薄的、牛皮纸封面的老旧笔记本。他翻到其中一页，递给沈清澜。

　　发黄的纸页上，是用钢笔绘制的几幅扭曲、怪异的图案，以及一些完全无法理解的、类似某种祭祀仪式的场景片段。而在其中一幅图案的角落，作为背景装饰，赫然出现了那个“被螺旋线贯穿的三角形”符号的变体！

　　“这本书，或者说它代表的东西，很可能跟一个叫‘帕拉苏斯’的古老组织有关。”章老爷子指着那些图案，语气笃定，“我后来私下查过零星资料，‘帕拉苏斯’在拉丁文里有‘超越世俗’、‘抵达彼岸’的意思，历史上偶尔会冒出一点踪迹，都跟一些……嗯，不太好的神秘事件联系在一起。非常隐秘，也非常危险。”

　　帕拉苏斯！基金会！符号！神秘的古书！

　　线索如同散落的珠子，被章老爷子的话串联了起来，指向一个幽深、古老而危险的源头。

　　沈清澜看着纸页上那些扭曲的图案，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陈天宇，竟然和这种诡异古老的组织有关联？而自己，似乎也从出生开始，就置身于这个巨大的迷雾之中？

　　“丫头，”章老爷子合上笔记本，目光锐利地看着她，“我不知道你卷进了多深，但沾上‘帕拉苏斯’的事情，绝不仅仅是商业斗争那么简单。那小子让你查这个，是把你自己往火坑里推。”

　　就在这时，沈清澜口袋里的那个预付费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屏幕上闪烁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她的心猛地一沉。这个号码，只有江辰知道。

　　她看了一眼章老爷子，后者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接听。

　　沈清澜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江辰的声音，而是一个经过明显处理的、冰冷诡异的电子合成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沈小姐，捉迷藏的游戏，该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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