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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云水阁顶楼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林清辞强忍着内腑翻腾的剧痛,紧紧抱着昏迷过去的苏夜,感受着他微弱的呼吸和浑身冰冷的温度。他必须立刻带苏夜去找大夫。
当他将苏夜背起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容渊倒下的位置——
那里,空空如也!
只有一滩尚未凝固的暗红血迹,和几缕被削断的银发,证明着方才那场惨烈的厮杀并非幻觉。容渊的尸体,竟在短短时间内,不翼而飞!
林清辞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意味着危险远未结束!
他不敢再耽搁,用尽力气将苏夜背起,踉跄着冲出已成废墟的暖阁,沿着来时的隐秘路径,艰难地返回了楚天遥的别院。
楚天遥见到两人这般惨状,大惊失色,立刻封锁消息,请来信得过的郎中。林清辞内伤不轻,苏夜更是肩骨碎裂,失血过多,外加急怒攻心,一直昏迷不醒。
接下来的两日,林清辞不顾自身伤势,守在苏夜床前,亲自喂药、擦拭,看着苏夜苍白的睡颜,心中充满了后怕与失而复得的庆幸。
第二日深夜,苏夜的高热终于退了,悠悠转醒。
他睁开眼,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随即恢复了清明,他看到了守在一旁、脸色同样苍白的林清辞,眼中没有丝毫波动。
“你醒了?!”林清辞惊喜地凑近,想握住他的手,“感觉怎么样?伤口还疼吗?”
苏夜却猛地缩回了手,避开了他的触碰。这个动作让林清辞僵在原地。
苏夜挣扎着想要坐起,牵动了伤口,眉头微蹙,却硬生生忍住了痛呼。他靠在床头,目光平静地看向林清辞,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
“林清辞,”他开口,声音因虚弱而低哑,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你可以走了。”
林清辞愣住了:“走?去哪里?你伤成这样,我怎么可能……”
“离开淮安。”苏夜打断他,眼神没有任何温度,“回你的京城,做你的探花郎,娶你的沈家小姐。这里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了。”
“什么叫与我无关?!”林清辞激动起来。
他抬起未受伤的右手,指了指自己,又指向林清辞,眼神冰冷如刀:
“你以为,云隐寺的相遇是巧合?那晚的刺客是意外?我出现在你的别院,是心软?”
林清辞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苏夜看着他骤然失血的脸色,继续用那冰冷的声音,一字一句,将他最后的希望碾碎:
“从头到尾,这都是一场戏。一场由容渊主导,我负责出演的……请君入瓮的戏。”
“我只是那个被抛出去的……饵。”
“而你,林清辞,”他顿了顿,“就是那条被饵吸引,一步步游进网里的……鱼。”
那云隐寺他为他挡箭呢?也是戏吗?那别院他回来“查看”他伤势呢?也是戏吗?还有昨晚……的反叛呢?!
林清辞声音颤抖,试图从苏夜眼中找到一丝说谎的痕迹,“那你杀容渊……”
“苦肉计罢了。”苏夜冷漠地截断他的话,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若非如此,如何取信于你?如何让你……像现在这样,对我毫无防备,甚至心存怜惜?”
他微微倾身,尽管虚弱,那眼神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
“林清辞,收起你那无谓的拯救欲吧。我早已不是八年前的苏夜了。我活在权欲里……你,太刺眼了,也……太廉价了。”
他看着苏夜,看着他那张在灯光下美得惊心动魄、却也冰冷得毫无人气的脸,终于明白,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八年的时光,更是一道回不去的过往。
苏夜不再看他,挣扎着下床,动作缓慢却坚定。
“你要去哪里?”林清辞哑声问,声音干涩得厉害。
“去我该去的地方。”苏夜头也不回,“容渊‘死’了,但他的势力还在,事情……还没结束。林清辞,别再跟着我,也别再找我。否则,下一次,我不会再对你手下留情。”
然后,他毫不留恋地,推开房门,融入了外面的夜色之中。
别院内,只剩下林清辞一人,站在原地。
窗外寒风呼啸,吹不散满室的死寂。
苏夜离去的那夜,林清辞在别院的寒风中站立了整宿,直到天际泛白,才缓缓动了动僵硬的指节。他的脸上近乎可怕的平静。
他没有去追。
而是动用了手中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在淮安城内外布下了一张无声的大网。
三日后,楚天遥在一艘即将驶离淮安码头的、看似普通的货船上,找到了易容改装、气息萎靡的苏夜。
他并未反抗,或者说,他已无力反抗。与容渊一战留下的重伤,加之某种药物作用下内力尽失,让他虚弱得连一个普通壮汉都敌不过。
他被带回了那处别院。只是这一次,别院内外已被林清辞的人严密看守起来,如同一个精致的牢笼。
林清辞推开卧房的门时,苏夜正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被高墙切割的一方天空。他换上了干净的素色衣袍,衬得脸色愈发苍白透明,听到动静,他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你体内的软筋散,还需几日才能完全代谢。”林清辞走到他面前,声音温和,听不出丝毫昨日的激烈:“这段时间,不宜奔波劳顿,就在这里好生将养吧。”
苏夜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他。那双凤眼里只剩下疲惫和……了然。
“林清辞,”他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穿透力,“你可知道,你正在做什么?”
“我知道。”林清辞在他面前蹲下,平视着他的眼睛,目光温柔得如同春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我在留下我想留下的人。”
苏夜嗤笑一声,带着淡淡的嘲弄:“用这种方式?封锁院子,废去内力?林探花,你这温柔儒雅的面具下,藏着的……倒是比我想象的更要偏执。”
“偏执么?”林清辞并不动怒,反而伸手,轻轻拂开苏夜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动作轻柔,仿佛对待稀世珍宝,“或许吧。我给自己一晚的时间……才发现,我无法接受你再次从我眼前消失。”
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温度,触碰到苏夜的皮肤,引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苏夜偏头避开他的触碰,眼神冷了下来:“所以呢?把我关在这里,像养一只金丝雀?林清辞,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什么?”
“我不求改变什么。”林清辞收回手,目光依旧沉静地落在他脸上,“我只求你活着,在我能看到的地方活着。至于你是恨我,怨我,还是觉得我卑劣……都无所谓。”
他顿了顿,语气依旧温和:
“苏夜,你以为……我当真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吗?”
林清辞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温润的眉眼间,第一次透出一种洞悉一切的精明与压迫感。
“从楚天遥恰到好处的出现,到他能在淮安地界如此顺利地动用漕帮关系……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也太过顺利了。”
林清辞的声音很轻:“楚兄……是你们的人吧?或者说,是容渊……安排在我身边的另一重保障?确保我这颗棋子,能按照你们的剧本,一步步走下去?”
苏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但那瞬间僵硬的身体,已经说明了一切。
林清辞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湮灭。果然……连楚天遥的“仗义相助”,也是戏的一部分。
他俯下身,双手撑在软榻的扶手上,将苏夜困在自己与榻之间,两人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我不会放你走的,苏夜。”林清辞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温柔又清晰无比,“既然他们那么想将我留在淮安,我……如他们所愿。”
说完,他直起身离开了房间。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落锁的声音清晰可闻。
苏夜独自坐在软榻上,窗外是高耸的院墙,隔绝了所有的去路。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无力而苍白的手指,感受着体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内力的虚弱。
林清辞最后那句话,如同鬼魅般在他耳边回荡。
“希望他们最后不要后悔……”
他……是什么意思?
苏夜闭上眼,感觉寒意,正顺着脊椎,慢慢爬升。
林清辞的密报,以及周御史在京城发起的凌厉攻势,终于如同积蓄已久的雷霆,轰然降临淮安。
就在林清辞将苏夜软禁于别院的第三日,一队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的锦衣卫,簇拥着一位面白无须、眼神锐利的宫中内侍,手持明黄圣旨,直接闯入漕运总督衙门,宣读了震惊整个南方的诏令:
漕运总督马德邦,贪墨国帑,勾结奸商,纵容下属侵吞漕粮,证据确凿,即刻革职查办,锁拿进京!
督粮道刘大人等一干核心党羽,同罪论处,一并拿下!
朝廷特设漕运清查钦差行辕,由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牵头,锦衣卫协理,彻查漕运积弊,肃清贪腐!
圣旨念毕,整个总督衙门鸦雀无声,随即一片哗然与混乱。马德邦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他那些往日里作威作福的党羽,也如同被抽去了脊梁骨,在锦衣卫冰冷的目光下瑟瑟发抖,束手就擒。
一场席卷淮安官场的大清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展开。
而这一切的背后推动者林清辞,却并未出现在这喧嚣的场合。他依旧守在那座封锁的别院里,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骚动,神色平静无波。
他提交的密报里,不仅包含了永丰仓亏空的铁证、钱吏目与问题漕粮的关联线索,更关键的是,他通过楚天遥这条“意外”获得的渠道,反向追查,顺藤摸瓜,拿到了马德邦等人与几位京中勋贵、乃至与容渊势力进行利益输送的几处关键账目和书信往来的副本!
这些证据,直指核心,成为了压垮马德邦的最后一根稻草。
“你早就计划好了,是吗?”软禁的房间里,苏夜靠在窗边,声音听不出情绪。他内力未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比之前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
林清辞没有否认,为他斟了一杯温热的参茶:“顺势而为罢了。他们既然布了局,我总要将计就计,物尽其用。”他的语气温和。
“包括我?”苏夜抬眼看他。
林清辞动作一顿,将茶杯推到他面前,目光沉静:“尤其是你,苏夜。你是最重要的,也是……我最想留下。”
苏夜沉默地接过茶杯,指尖冰凉。
“容渊……没有死,对吗?”林清辞忽然问道。
苏夜端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热水溅出几滴。他垂下眼睫,默认了。
林清辞并不意外。那晚云水阁容渊“尸体”的消失,以及后续苏夜决意离开时透露的“游戏还没结束”,都指向了这个可能。
容渊那样的人物,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被击杀?那场惨烈的厮杀,恐怕更多是演给他林清辞看的一出“苦肉计”和“金蝉脱壳”。
“他受了重伤,必须立刻觅地疗伤,所以才让你独自离开,作为吸引视线我的幌子?”林清辞推测道。
苏夜依旧沉默,算是默认。
林清辞叹了口气,不知是庆幸还是忧虑。容渊未死,意味着潜在的威胁仍在,苏夜与他的纠葛也未必真正结束。但至少眼下,淮安的毒瘤被剜去了一大块,苏夜也暂时安全地留在了他身边。
接下来的日子,淮安城经历了一场彻底的地震。马德邦及其党羽被押解进京,家产抄没。漕运衙门上下进行了一次大换血,许多被排挤、打压的清廉官吏得以擢升。朝廷钦差坐镇,漕运秩序开始艰难地重建。
林清辞因“协查有功,忠勇可嘉”,受到了朝廷嘉奖,其“重伤”也渐渐“痊愈”。他没有再被调回翰林院,而是被破格提拔,暂代漕运总督一职,负责协助钦差稳定漕运,清理后续事宜。
他变得更加忙碌,但每日无论多晚,都会回到那座别院。
苏夜的内力在药物作用消退后,开始缓慢恢复,但他并未再试图离开。不知是因为林清辞的看守太过严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他有时会坐在院中看着天空发呆,有时会翻阅林清辞带回来的书籍,两人之间的话不多,却形成了一种诡异脆弱的平衡。
这一日,楚天遥前来辞行。漕帮在此次风波中虽受冲击,但因其总舵与楚家的关系,加之雷豹后期态度转变,并未伤及根本。楚天遥功成身退,准备返回江南。
临行前,他单独与林清辞对饮。
“清辞兄,淮安之事已了,你……接下来有何打算?”楚天遥问道,目光似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内院的方向。
林清辞望着杯中清澈的酒液,缓缓道:“漕运百废待兴,还需些时日。至于其他……”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温柔,“人在就好。”
楚天遥了然一笑,举杯:“如此,便祝清辞兄……得偿所愿。”
送走楚天遥,林清辞回到内院。苏夜正坐在廊下,冬日稀薄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边。
林清辞走过去,将一件厚厚的鹤氅披在他肩上。
“风大,当心着凉。”
苏夜没有拒绝,只是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阳光映照下,他那双总是沉郁冰冷的凤眼里,似乎也染上了一丝极淡的暖意。
对于林清辞而言,至少在此刻,风雪暂歇,他最重要的人,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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