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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烈日当空,两道身影在驼铃单调的声响中沉默前行。
一点红控着缰绳,身姿笔挺,脸色苍白。
江逐风与他并行,没什么明确目标,只是操控着骆驼朝着一个方向笔直前行。
前方出现一片低矮尖锐的岩石群,骆驼本能地想要绕行,江逐风却试图从狭窄的缝隙中硬挤过去。一点红沉默地看着,选择了旁边更平缓的路线绕行。他先到了对面,等着她从那片磕绊中挣脱出来。
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只有风掠过沙地的声音。
一点红的视线从远方收回,落在江逐风侧脸上,忽然开口:“你去哪里?”
江逐风拽了拽缰绳,让骆驼的速度慢下来,与他持平。她侧头看了他一眼,回答得干脆利落:“不知道,往前走。” 随后她补充了一句,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总能遇到人。”
这回答太过随意,一点红再次开口,这次带上了明确的指向:“我要找一个人。”
这是他第一次透露自己的意图,尽管模糊,已是破例。
江逐风哦了一声,脸上没什么意外表情,只是问道:“你要找的人,厉害吗?身边会有很多人吗?”
这个问题太过直接,甚至有些天真。一点红审视着她,点了点头。
“那就往人多的地方去。”江逐风立刻做了决定,目的地本身毫无意义,重要的是人多。“你认识路?”
一点红没有回答,只是调整了一下骆驼的方向,用行动表明他自有判断。
“你去找人做什么?”他反问。
江逐风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算不上笑的表情,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杀人,或者被杀。”
一点红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
江湖上,杀人人杀,很正常,但这在江逐风身上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古怪。
“仇人?”他声音依旧冰冷。这符合深入大漠的常理,但他心知江逐风绝非为此而来。
江逐风微微偏头,目光掠过一点红腰间的窄剑,她的视线重新投向无垠的沙海,想了想道:“你可以这么想。因杀而结下的缘,自然只能因杀而结束。”
“你呢?”江逐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要找人,是去杀他?
一点红握紧了缰绳,指节泛白。他想起了楚留香。
“不一定。”他最终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声音冷硬,“去见一面。”
江逐风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目的并不真正关心,只是确认了方向可能一致。“那就一起。”
话题似乎到此为止。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这时,一道不算深但两侧陡峭的沙沟横亘在前。一点红正欲寻找坡缓处下去,却见江逐风已骑着骆驼来到了沟边。她打量着沙沟的宽度,然后轻轻一提缰绳,驱使着骆驼向前一跃。骆驼有些狼狈地落在对面,溅起一大蓬沙土。
一点红面无表情地控着骆驼,沿着沙沟走了几十丈,寻了一处天然的缓坡,平稳地上下。
他赶上江逐风,与她再度并行。
“为何不走缓径?”一点红终究还是问了出来。
江逐风目视前方,被风撩起的发丝拂过她平静的脸颊。她的回答简单直接:“两点之间直线最短,既然能过,为什么要绕?”
一点红沉默。他杀人时也讲究效率,追求最短路径,但那是在权衡风险与收益之后。而江逐风的这种效率,却透着一股不顾后果的纯粹的直接。
过了一会儿,江逐风忽然又开口,带着点好奇问道:“你要找的那个人,如果身边很多人拦着,怎么办?”
一点红目视前方,淡淡道:“杀了。”
江逐风应了一声,若有所思。然后,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很认真地补充了一句:“那到时候,拦路的人归你,或者归我。看情况。”
一点红侧目看了她一眼。她脸上没有任何杀气,也没有兴奋,只有一种近乎纯粹的务实,仿佛在分配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差事。
这种态度,比他见过的许多穷凶极恶之徒更令人心悸。他没有接话,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遥远的地平线。
当夕阳将沙海染成一片金红时,一点红找到一处背风的石山凹陷处,勒停了骆驼。
“今夜在此歇息。”他翻身下驼,动作依旧稳定。
江逐风骑着骆驼,在那片凹陷处前兜了小半圈,便也下了骆驼。
她看着一点红熟练地检查周围环境,整理驼鞍,取出皮囊饮水,整个过程沉默而高效。
她忽然评论道:“你做事,很讲究。”
一点红饮水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她。橘红色的光影里,她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灰衣洁净。有那么一瞬间,一点红觉得她不像尘世中人。
“活下去,需要讲究。”他冷冷地回了一句,将皮囊塞好。
江逐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她走到一块岩石旁坐下,抱着她的长兵,望着最后一点落日余晖沉入沙海之下。
……
自从济南城开始,楚留香就仿佛踏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迷梦。客栈里不死不休的疯人,丐帮外视人命如草芥的狂人,如今,在这大漠龟兹王的金帐下,那些无法理解的怪人再度云集。
他们先是假借爱慕公主之名挑战胡铁花,又是三更半夜偷袭他与姬冰雁,更是在龟兹王遇刺的生死关头,上演了一场以“护驾”为名的自相残杀。估计龟兹王自己也想不到,他重金招揽来的高手,竟是一群无法以常理度之的疯子。
之后,更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新婚之日,大公主香消玉殒。
姬冰雁已向杀手的营地追去。楚留香许下三日之诺,将胡铁花留在身后,身形一晃,便如一道影子,融入了茫茫沙漠之中。
沙丘起伏,万里无云。
一点红与江逐风看到了在沙漠中立着的几顶孤零零的帐篷。
营地静得有些诡异。
一点红翻身下驼,动作轻捷如猫,无声地靠近最大的那顶帐篷,而江逐风则跟在他身后数步之遥。
一点红用剑鞘挑开门帘,帐篷内灯火未熄,映出几具倒伏的尸体,血腥气弥漫。
就在这时,两道身影从一侧的阴影里骤然暴起!
其中一人手持长剑,剑光直刺一点红,另一人则舞动铜棍,横扫江逐风下盘。
一点红虽未回头,但窄剑已反手刺出,精准架开长剑,身形随之回转。
另一边,江逐风面对扫来的长棍,不退反进,画戟向下猛地一磕。戟杆与棍身硬撼,那沉重的棍势被她生生止住。她借着碰撞之力手腕一翻,攻向对方持棍的手腕。
帐篷内的空间本就不大,此刻更是被激烈的厮杀充斥。
一点红的剑快准狠辣,将那剑客逼得连连后退。看准时机,窄剑瞬间穿透剑光,在她肩头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江逐风则凭借霸道的力量,将那使棍者完全压制。她看准对手因同伴遇险而瞬间的分神,画戟一个诡异的回旋,锁住长棍一扯,使得那女子向前踉跄。江逐风的戟尖顺势捅出,穿过她的腹部,随即抬脚将他踢飞。
“噗!” 那女子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被打得倒飞出去,背部狠狠撞在一根支撑帐篷的立柱上。
随着一声脆响,那支柱应声而断。整个帐篷失去了重要支撑,发出一连串撕裂声,厚重的毡布开始倾斜坍塌,带着积存的沙土哗啦啦地落下。
【击杀人数:1,存活人数:54】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点红的窄剑也毫不留情地刺穿了因帐篷坍塌而身形不稳的剑客。
那剑客身体一僵,看着一点红冰冷无波的眼睛,脸上满是难以置信,随着坍塌的帐篷一起倒下。
轰隆——
巨大的帐篷彻底垮塌下来,将里面的尸体、血迹和刚刚结束的战斗全部掩埋在厚重的毡布和飞扬的沙尘之下。
一点红和江逐风在最后时刻迅捷地闪身出了帐篷范围,站在逐渐平息的尘埃中,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
就在这时,一点红耳朵微动,江逐风也几乎同时转头望去。
只见一道身影正快速掠近,来人面容冷峻,脚下步伐极快,不见丝毫喘息。他一眼便看到了满地狼藉之中的一点红和江逐风,目光扫过坍塌的帐篷、毡布下渗出的血迹,以及一点红滴血的剑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瞬间结满了寒霜。
“这是打算毁尸灭迹?”姬冰雁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敌意。
他追踪刺杀龟兹王的凶手至此,眼见此二人刚从这明显发生过血案的帐篷中走出,帐篷随即坍塌,显然是为了掩盖什么。
这情形,分明是刺客失败后,又派来了清理现场、灭口同伙的高手!他行事向来果决,当下更不废话,身形一展,判官笔已滑入手中,直取前方的一点红。
一点红见状,瞬间做出反应。窄剑出鞘,化作一点寒星,精准无比地刺向姬冰雁。
两人的武功路数截然不同,一个沉稳老辣,一个狠戾迅疾,在这沙漠空营之前,斗得难分难解。
江逐风握着画戟在一旁看着。
两人从空地打到石堆,又从石堆打到沙丘,激战越发凶险。
一点红长剑直刺姬冰雁咽喉,姬冰雁双笔交错,绞向对方长剑。此招本是妙着,但在旁悄然赶至、隐于沙丘之上的楚留香眼中,却惊得几乎要叫出声来。他深知一点红剑路诡异,腕力惊人,此招正是诱敌之计,只要剑势未尽,向前一送,便能后发先至,刺穿姬冰雁的咽喉。
然而,一点红的剑锋却在触及判官笔前倏然一变,反向姬冰雁左股削去。这变化大出姬冰雁意料,他双笔顺势一分,已精准地点在了一点红双肩上。
一点红闷哼一声,仰面倒地。
姬冰雁一见得手,正欲开口,目光却骤然凝固在一点红的剑尖之上,那里竟挑着一只已被削成两半的巨大毒蝎!
姬冰雁面色瞬间惨变,他看着地上那双依旧冰冷骄傲的眼睛,说不出半句讥讽之言。他猛地用脚尖挑起长剑,反手便向自己左腿砍去,竟是宁断一腿,也不愿欠这份情!
当!
一声脆响,姬冰雁手中长剑被一枚急射而来的石子震得脱手飞出。
楚留香的身影随之飘落,苦笑着站在两人之间:“你们两人的火气,倒都不小。”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场中,在持戟而立、神色平静的江逐风身上停留了一瞬。
真是有缘。楚留香心头微动。这少年每次都出现在是非之地,却总是这般超然物外,仿佛漫天黄沙与刀光剑影都与他无关。这份平静,倒比那些喊打喊杀的更让人捉摸不透。
他与一点红同行,是敌是友?与这大漠中一连串的诡谲事件,又有什么关联?
一点红与姬冰雁几乎同时脱口而出:“你到底还是来了!”
楚留香先替一点红解了穴道,才对姬冰雁道:“你不必觉得难受,反正他以后被人宰的机会很多,你想法子救他一次也就是了。” 他顿了顿,看向一点红,眉头微蹙,“红兄,你不在中原,怎会突然来到这大漠深处?还和老姬动上了手?”
一点红活动了一下手腕,声音冷冽如旧:“有人冒充你的名义,请我来杀龟兹王。”
楚留香面色一凝:“冒充我?是谁?”
一点红冷冷道:“一个本该已死之人。”
“本该已死?!”楚留香真正吃了一惊,“知道你我关系的人,难道是……无花。他竟然没死?他引你来杀龟兹王。”
一点红冷哼一声:“你既然在此,那他用如此容易戳破的谎言,自然另有目的。” 他言简意赅,却点出了关键。
姬冰雁沉声道:“也许他根本不知道你我会来保护龟兹王。”
楚留香目光锐利起来:“红兄,你既与无花同行,可知他们原本的据点何在?”
一点红摇了摇头:“我们正是根据他身上的地图来到此处。至于地图上标注的‘半天风’客栈……”
他顿了顿,从怀中取出那张羊皮地图,语气平淡地补充道:“我们刚从那里出来。掌柜与其手下,已尽数毙命。但除此之外,只有这里,标记了一个地点,却未写明是什么所在。”
楚留香与姬冰雁立刻凝神看去。地图上,在广袤的沙漠西部区域,确实有一个清晰的标记。
“无花身上带着这张图,此地对他而言必然至关重要。” 楚留香目光锐利,分析道,“这无名之地,或许才是他们真正的目标,或者,是一个尚未被惊动的核心据点。”
他看向一点红和江逐风,语气郑重:“红兄,江兄,我们追踪的线索在此也已中断。如今,这张图上唯一的未知,便是此地。前路凶险未知,但恐怕我们唯一的共同方向,就是这里了。可愿同行?”
一点红冷冷道:“可以。”
江逐风无所谓地点了下头。对她而言,有明确的目标,比在沙漠里漫无目的乱逛强得多。
“好!” 楚留香不再多言,“事不宜迟,我们立刻出发。老姬,你看这方位……”
姬冰雁仔细审视着地图,又抬头看了看星位与沙丘走向,指向一个方向:“据此图所示,应向西北。虽路途不明,但大方向应无错。”
四人不再耽搁,各自牵了骆驼。姬冰雁依据地图在前引路,楚留香在一旁策应,一点红与江逐风紧随其后。一行人不再理会身后已空的帐篷,而是向着地图上那未知的、神秘的标记点,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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