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绣凰

　　陈太太激动地握住凌绣清的手，高声宣布：“值！太值了！阿绣大师，这六十块大洋，花得我心服口服！”
　　六十块大洋！
　　这个数字如同一颗惊雷，在金公馆的客厅里炸响。
　　太太们倒吸一口凉气，看向桌上那叠钞票的眼神都变了。补一个小洞，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赚到了六十块大洋？这已经不是手艺了，这是印钞机啊！
　　刚才还在心中嘲笑阿绣狮子大开口的人，此刻只剩下震惊和火热的嫉妒。
　　而凌绣清，用无可辩驳的实力，为自己这惊人的价格做出了最完美的背书。她不仅没有因为“天价”而被人诟病，反而因此更增添了几分传奇色彩。
　　在上海滩这个追名逐利的地方，有时候，“贵”，本身就是一种最好的宣传。
　　“阿绣大师”的名号，就此一锤定音。
　　接下来几天，雪片般的订单伴随着预付的定金，源源不断地送进了金公馆后院的那栋小楼。送来的东西五花八门，有被刮坏的名牌皮包，有被虫蛀的珍贵皮草，甚至还有开线了的古董绣品。
　　凌绣清照单全收，但她并不急于动手。她明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她现在最需要的，是置办一套真正属于自己的、顶级的工具和材料。
　　她婉拒了金美玲派车跟随的好意，独自一人，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素色布衫，如同鱼入大海般，消失在了上海繁华又芜杂的街巷里。
　　她没有去霞飞路上那些专供洋人和富太太的奢侈品店，而是径直去了城隍庙和老西门一带。那里，才是上海滩真正的匠人聚集地，藏龙卧虎，也藏着最好的宝贝。
　　她先是去了“张小泉”剪刀铺。铺子里的老师傅见她一个年轻姑娘进来，还以为是买家用剪刀的，随手递过来一把。
　　凌绣清接过剪刀，只是在指尖掂了掂，又听了听开合的声音，便轻轻摇头放下。
　　“老师傅，”她开口，声音清脆，“我要的不是这种。我要刀身最薄、刀刃最利、钢火最好的那把‘蚕丝剪’。”
　　老师傅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姑娘。蚕丝剪是绣工剪里最高级的一种，专门用来剪断极细的丝线而不伤绣面，工艺要求极高。寻常人家根本用不上，也只有真正顶级的绣娘，才会知道这种东西。
　　“小姑娘，是行家啊。”老师傅来了兴致，从柜台最深处，取出一个用绒布包裹的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小巧玲珑的剪刀。剪刀通体乌黑，却在刃口处闪着一道摄人心魄的寒光。
　　凌绣清将剪刀拿起，只觉入手微沉，一股冰凉的触感直达心底。她取出一根自己的头发，轻轻放在刃口，未见她如何动作，只听“噗”的一声轻响，发丝已断为两截。
　　吹毛断发，锋利至此！
　　“好剪刀。”她眼中放出光彩，“这把，我要了。”
　　接着，她又去了“中华第一针”的老字号针铺。她没有买那些包装精美的成品绣针，而是在一堆看似普通的钢针原料里，亲自挑选了十几根粗细、长短不一的钢坯。
　　铺子里的学徒都看傻了，不知道她要这些半成品做什么。
　　凌绣清却对身后的老师傅说：“借您铺子里的砂石和炉火一用。”
　　随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她竟亲自上手，开始了自己的打磨。挫、磨、抛、淬火……她的动作娴熟得像个浸淫此道几十年的老工匠。不过一个时辰，十几根平平无奇的钢坯，在她手中脱胎换骨，变成了针尖圆润而不失锋锐、针身光滑如镜的顶级绣针。
　　针铺老师傅看得目瞪口呆，最后抚掌长叹：“老朽制针五十年，竟不知这世上还有如此技艺！姑娘，你这手艺，神了！”
　　购置完最重要的工具，凌绣清又一头扎进了十六铺的布料市场。
　　这里是全上海最大的布料集散地，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她穿梭在堆积如山的布匹和丝线中，像一只勤劳的蜜蜂。
　　她买的，并非那些最昂贵、最华丽的锦缎，而是各种看似不起眼，却极有特色的材料。有苏州运来的、薄如蝉翼的真丝绡，有云贵地区少数民族手工染织的土布，甚至还有从西洋轮船上倒卖下来的、带有金属质感的特殊线材。
　　她的眼光毒辣，总能从一堆垃圾中，发现最有价值的宝贝。
　　整整一天，她几乎花光了陈太太付给她的第一笔润金。当她带着大包小包的“战利品”回到金公馆时，天色已经渐黑。
　　守在门口的女仆看到她这副“扫货”归来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解和轻蔑。在她们看来，这位阿绣大师赚了钱，不买些漂亮衣服和珠宝首饰，却全换成了这些破布烂线，实在是不懂享受。
　　凌绣清没有理会她们的目光。
　　当她回到自己的工作室，将这些精心挑选的工具和材料一一摆放整齐时，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掌控感，充斥了她的内心。
　　这些，就是她即将席卷上海滩时尚界的神兵利器。
　　而她，就是运筹于帷幄之间的巾帼奇才。
　　复仇的棋局，从这一刻起，才算真正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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