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虫族直播抓药

　　离开帕科夫Ⅳ号之前，温森特逐一处理了待办事项。

　　他对诊所进行了升级改造，确保老患者能远程就诊。
　　他重新制作并寄出了黄金翼订下的一百份药剂，在直播间挂上请假公告，择日复播。

　　梅隆家族的代表虫上门拜访并归还了温森特的光屏。
　　出乎他的意料，来者是一只未成年雌虫，名叫阿盖尔·梅隆，有着一双玫瑰红色的眼睛和不长不短的褐色头发，看上去是与基兰差不多的年龄，行事作风却很老练。

　　阿盖尔拿出了一份外围区扶助计划，从房屋重建到医疗补贴一一涵盖，全部由梅隆家族出资，算作送给温森特的赔礼。
　　温森特对这份赔礼还算满意，他与阿盖尔交换了联系方式。

　　最后，他来到了帕科夫Ⅳ号主城外的墓园。

　　墓园建在一处微微隆起的山坡上，当荒芜的风从远处的原野吹来，灰色的沙砾就随之滚落。温森特走向一座伫立的新坟，有个红发的少年雌虫坐在墓碑前。

　　距离基兰还有五六步的时候，温森特停下了脚步。

　　“这次外围区只死了一只虫。”基兰背对着温森特，低声说，“是只流浪虫，很老了，一直疯疯癫癫的。他在防空洞里狂化，被治安所一枪击毙。”

　　“我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我没向戍卫官通风报信，你没有被带走，是不是就来得及救下他。”基兰的语气很平静，完全不像温森特印象里那个活泼的小少年。

　　他没等温森特接话，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哥知道后揍我了一顿，去找你道歉。”他顿了顿，“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仍然愿意接受弗兰。”

　　“他是他，你是你，你的决定与弗兰无关。”温森特简短地回应，“我只想知道，你似乎从一开始就抗拒弗兰和我扯上关系。为什么？”

　　弗兰喜欢“文森医生”的谣言传得莫名其妙，现在温森特怀疑是基兰想借此让“文森医生”疏远弗兰。

　　“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吗？”温森特看着基兰毛茸茸的头顶，心平气和地问，“最近有虫指出我的一些行为并不合理。或许我曾经也有一些举止冒犯到了你，需要弥补错误。基兰，可以告诉我吗？”

　　基兰的背影僵了僵，静了片刻，说道：“你不了解弗兰。”

　　“我那个愚蠢的哥哥，不甘心过中等种一眼望尽的虫生，又不愿意投靠高等种、不接受梅隆家族的招揽。”基兰嘲弄般笑了一声，“他还以为我的推荐信是戍卫官主动帮忙呢。”

　　“如果我不为梅隆家族做事，我就得不到梅隆大学的推荐信，即使我的分数远超录取线。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所有权力都掌握在高等种手中，想往上爬，就要顺应规则。”

　　基兰终于转过头，阴郁地盯着温森特的眼睛：“弗兰想追随你，因为你也是个中等种，又愿意为中低等种治病。但你不知道吧，老汤姆他们私下约好了不让诊所的消息传出外围区。他们只想着霸占药剂，怕你出名了就不给他们治病了！”

　　基兰扯开一个轻蔑的笑：“弗兰很早就想为你辞去戍卫队的职位，我当然要阻止他。不过后来，我发现了一个更好的选择，就是直接把你推向梅隆家族。”

　　他笃定道：“跟中低等种混在一起是不可能成功的。我是在帮你们啊。”

　　温森特闭了下眼睛，心中五味陈杂。
　　再睁开眼时，他说：“是我让他们这么干的。”

　　基兰愕然。

　　“在来到帕科夫Ⅳ号之前，我只有理论而没有实践。每一味药材、每一种搭配组合，对雌虫精神力海的影响都是未知的。之所以现在能有相对固定的配伍，都是老汤姆这样的患者拿命试出来的。”

　　温森特是雄虫，并且是一只没有精神力触须的雄虫。还在“花圃”时，他曾效仿神农尝百草，亲自服用每一个药方，却只能排除对身体有明显毒副作用的药材与配伍，无法确认它们对精神力海的影响。

　　“我在帕科夫Ⅳ号开诊所，是为了做药剂的临床试验。”温森特轻声道，“就算我有把握不会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这也是未经审批的违规行为，只要有一只虫泄露消息，都可以把我送进监狱。”

　　“受试者是诊所最初的那一批患者，几乎都是精神力紊乱严重的退伍军雌和老年雌虫。这些你看不起的中等种和低等种，庇护着我完成了最初的临床效果测试。”温森特握紧了手中的花束，指尖发白，“你不知情是正常的。因为弗兰第一次就诊时，已经用上了改良好的药方。”

　　基兰沉默良久，撇开了视线。
　　他盯着墓碑旁蔫巴的野草说：“你今天是来教育我的吗。”

　　“……不。我只是个医生，负责缓解病痛，从不妄想改造任何虫的思想与观念。”温森特说，“事实上，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未必赶得上你。我来是为了告诉你，往后不用担心弗兰，我不会让他出事。”

　　他走上前，在墓碑前放下了花束。
　　永冬莲洁白的花瓣在风中轻轻摇晃。

　　……

　　走出墓园后，温森特坐上莱茵的悬浮舰，出发前往太空港。

　　逗留在帕科夫Ⅳ号的这两天里，莱茵始终像个沉默的影子跟在他身边，大概是为了保障任务对象的安全。

　　那个夜晚和温森特的怦然心动一起随着极光褪去了。
　　就像粒子风暴突然降临又不告而别，帕科夫Ⅳ号恢复正常，温森特和莱茵之间也回到客气而生疏的正轨。

　　温森特默默坐在副驾看窗外的风景，身旁莱茵无声却存在感鲜明，他只能尽量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弗兰·哈维是个不错的戍卫队长，但他的弟弟会使他成为一个不稳定的因素。”莱茵突然说。

　　“如果您担心他向梅隆家族泄露第一集团军的消息，我会让他签署保密协议。”温森特说。

　　莱茵食指敲了敲扶手。
　　他打开自动驾驶模式，侧头看了温森特一眼：“他登上曙光号后只能在非保密区活动，不会有泄密的可能。”

　　莱茵少将从不内耗，他直白地说：“他随时可能把你的信息透露给他弟弟，及其攀附的梅隆。虫族血亲之间的联系是非常紧密的，两只虫足以构成最小单位的家族，即使是中等种。无论他们的关系看上去有多么僵硬，关键时刻多半选择家族而非外虫。”

　　“即使是中等种。”温森特重复了一遍，看向窗外，“你知道我为什么跑来第一集团军辖区等着被你们找上门吗？”

　　他没有回头看莱茵：“因为第一集团军是唯一一个允许低等种担任军官的军团。”

　　对于温森特的药剂事业而言，六大集团军各有各的利弊，但他更想要个观念一致的合作伙伴，至少没那么歧视中低等种。

　　“我猜你在战场上也不会怀疑自己的战友，无论他是中等种还是低等种。”温森特靠在头枕上，闭上了眼睛，“我累了，少将。”

　　莱茵没有再开口。他们在沉默中抵达了太空港。

　　悬浮舰顺着空中轨道驶进舰库。弗兰已经带着行李等在星舰旁，温森特和莱茵只需要穿过等候厅就能进入发射平台与弗兰汇合。

　　等候厅很大，即使是帕科夫Ⅳ号这样的小星球，太空港也十分繁忙，环厅巨型光屏上不断刷新着各个发射平台的起飞与降落信息，交汇成了五颜六色的半透明洪流。

　　温森特边走边抬头观赏这极具星际特色的场景，无意中和等候厅二层的一道视线对上了。

　　那是个高等种雌虫，身材高大，相貌深邃而浓烈，黑紫色的短发钢针般竖着，两只紫水晶似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温森特身上。

　　下一秒，他单手撑在围栏上，从二层翻身而下，像只矫健的猎豹轻轻落在温森特身前。

　　他完全无视了一旁的莱茵，探究地盯着温森特的脸，若有所思道：“我是不是见过你？”

　　“克雷格！”莱茵伸臂拦住他，警告道，“你越界了。”

　　温森特知道他。异兽袭击那晚，第一集团军的克雷格少将正在帕科夫Ⅳ号附近的居住星巡察，军团就近调派他率兵支援。

　　他是那台紫色巨型机甲的驾驶员。

　　克雷格冷哼一声。他厌憎地瞪了眼莱茵，飞速扫视过温森特。

　　他的目光带着陌生与疑惑，似乎也在奇怪自己为何觉得这只虫眼熟。

　　温森特坦荡地任他打量，心里却有点紧张。

　　他逃出“花圃”那天起，元老院就封锁了他所有的雄虫特权，包括中央星区情报局特制的假身份。

　　每只成年雄虫都会有假身份供他们外出时使用。温森特自己的不能用，“文森”就是找好友借的，正巧发色瞳色都一致，省去了繁琐的乔装。

　　这些假身份的档案只在“花圃”才有完整的查阅权限，保密性非常高，元老院最多知道有位阁下在外面晃荡，却无法确认假身份的归属。

　　难道斐利那家伙以前顶着假身份出去被克雷格撞见过？
　　不对，这个假身份到他手上才启封，之前没虫用过。

　　大概是没在脑海中找到答案，克雷格收回了视线。他没再缠着他们，只是离开前又瞪了莱茵一眼。

　　温森特觉得他的目光中充满了浓重的恶意，似乎和莱茵积怨颇深。

　　接下来的行程不再出现意外，他们顺利登上星舰，驶向曙光号。

　　星舰跃迁期间联不上星网，温森特拿出光屏向弗兰投送消息。

　　文森：我们来的路上遇到了克雷格少将。他和莱茵关系很差？

　　弗兰：我看论坛上说他们同期进入第一集团军，一直针锋相对。

　　弗兰：您为啥不直接问莱茵少将？

　　文森：不熟。

　　“老板，”弗兰犹豫地开口，“这里的隔音效果很好，其实没必要投送消息……”

　　莱茵少将在驾驶舱肯定听不到我们在客舱说话。

　　温森特坐在距离弗兰两米远的沙发上，面不改色地收起了光屏。

　　他清了清嗓子说：“论坛链接发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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