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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4 烈火与纽扣
故事的后面,塞拉菲娜与她的丈夫生了一个孩子,他们给他取名作莱恩杜尔.利夫谢德。
或许是那个孩子生来便受到的森林的祝福,拥有强大的木属性魔法回路。她记得那个男人常常带着小莱恩在帕拉黛丝森林里东窜西溜,傍晚回家一大一小身上沾满了草屑和藤蔓。
每当看到父子俩这样,塞拉菲娜心里是有些无语和嫌弃的。她会揪着丈夫的耳朵,故意恶狠狠地说道:
“喂,你怎么又带着莱恩到处乱跑!你又没有魔法回路,碰到危险怎么办!难道你还指望着这么个小不点来救你不成?”
“小心下次就随便来个什么异化的魔物,啊,就那个黑渠巨猿,把你绑去不知道哪儿的山洞里做个要塞新娘,哦不,新郎!”
可那个男人每次都是一副憨憨的,傻笑着的表情,然后不慌不忙地对她念叨:“唉呀,你看,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次咱儿子往森林里一站,就跟个行走的蜜罐似的,鸟雀蝴蝶啊,还有金丝雪鹿,一个个往他身边凑,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哪有什么魔物会忍心来伤害这个可爱的小男孩!”
说罢,他一把揉了下站在一旁可怜巴巴不说话的莱尔杜尔的头发——更加乱糟糟的了。然后也不闲着,这边一只手一把将儿子捞到臂弯上坐着,那边一胳膊又把眼前气红了眼,兔子一样的塞拉菲娜搂到怀里,趁着她不注意,便飞速地在她的眼尾落下一个一触即离的吻。
“况且,这不是还有你在吗?”
他又蜻蜓点水吻了一下塞拉菲娜的脸颊,“我们家塞拉菲娜最厉害了!”
塞拉菲娜知道这个男人一贯喜欢这样的套路,可她又对这样的示弱无比的受用。
算了,她想,那又能怎么办,谁让她是帕拉镇魔法回路最强大的占卜师呢。
可惜她的丈夫没能看到小莱恩杜尔长大——在一个无比寒冷的严冬,那场被写入西撒历中,被称为“神罚之冬”的季节,他染上了冻血症。虽然有塞拉菲娜在,他幸运地度过了那场惨烈的冬天,但也因此落下不小的病根,血管变得极其脆弱。
第二年春末,那个男人去世了。
走之前,他对塞拉菲娜说:“真好,起码有再陪你见过一场春天。”
小半生的游历,塞拉菲娜早已对生老病死习以为常。一开始她似乎没什么感觉,她只是恨,会痛恨丈夫的平庸,痛恨他没有拥有一副强大的身躯去抵抗病痛,然后就这么离开。
“我那段时间,要帮助镇上在神罚之冬之后的恢复工作,每天都很忙,直到有天,一个村名拉着一个浑身乱糟糟的,又是沾满花瓣和草灰的身影到我面前,我才发现,原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回过家了。”
“莱恩杜尔...他真的是个懂事的孩子...他那天来,没有哭,只是抬起他那双像极了他父亲的眼睛,然后问我...”
“妈妈,你好几天没回家了,有没有好好吃饭?”
塞拉菲娜脑中又回忆起那天的画面。
一身脏兮兮的小孩,还穿着前几天的衣裳,局促地站在她面前,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她解释。
“我学着爸爸留给我的菜谱,想给你做几道菜。爸爸说,你最喜欢吃星辰花蜜和帕比丘雀蛋做的烤布丁了,但今天好像有些冷,鸟蛋都被藏起来了,我掏了好久的鸟窝...”
莱恩杜尔又像意识到什么,甩了甩头发,又拍掉身上的灰尘和落花,朝塞拉菲娜咧开嘴,摸摸脑袋,“唉呀,真是不好意思了,妈妈,刚刚掏完鸟蛋,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我下次一定会注意的,不会再把自己搞得那么狼狈,让你担心了!”
塞拉菲娜的心头忽然涌上一阵浓厚的酸楚,带着愧疚的酸楚。
她把莱恩杜尔拥进怀里。
“对不起,小莱恩,”她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怀着孩子的头发,平日里看着一丝不苟的强大的占卜师此刻衣衫上也落满了来自森林的草叶,“对不起,妈妈这段时间...太忙了...”
“妈妈只是...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再去面对你,和你的…父亲...”
“以后不会了,不会再这样了...”
塞拉菲娜哭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孩子面前哭,她一向觉得自己不该在孩子面前表现自己脆弱的一面。
因为她是帕拉镇难得一见的,最强大的占卜师。
她就是如此骄傲的人。
可这是她的孩子,和他的孩子。
那个男人,他只是个普通人,普通的男人,放在以前她根本连正眼都不可能施舍的一个男人。可在她离开帕拉镇的那十年,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等着一个可能这辈子都再也没有机会见到的女人?
他本该就只是一阵微不可察的东风,短暂吹过她波澜壮阔的一生。
可…这个傻子。
这个傻子竟然想用这种方式,把他的印记时刻融入到自己的生命里,让人…
根本忘不了他。
真是个傻子。
她恨他。
可她更…想他。
第二天一早,她忽然收到了来自帕拉黛丝森林高塔的传讯——祝贺她,得到了帕拉黛丝森林对她的认可。
于是在那一刻,塞拉菲娜顿悟了。
因为帕拉黛丝森林,终于成为她的根。
“好了,孩子们,都饿了吧,快来吃饭吧!”塞拉菲娜的声音从后厨传来,聚在一起听鲁米讲故事的人群便一呼而散,各自坐回自己位置上,又双眼亮晶晶地看向塞拉菲娜。
塞拉菲娜没见过这群之前如此闹腾的小孩现在这么乖顺的场面,感到有些稀奇。温蒂妮顺着饭菜的香味小跑到塞拉菲娜身边,接过她手中的餐盘。凯尼尔走到塞拉菲娜的座位旁,将她的木椅从桌底拉了出来。一时间,塞拉菲娜有些哭笑不得,轻咳了几声,有些无奈:
“我的孩子们,你们这是怎么了?”
温蒂妮眼巴巴望着她:“塞拉菲娜奶奶,我们都是你的家人。”
塔西娅也点了点头,“对,塞拉菲娜奶奶,以后你想讲的故事,我们都愿意听。”
塞拉菲娜先是一愣,随后才反应过来,眼角渐渐地有些湿润。她又微微颤抖地抬起手来,摸了摸温蒂妮的脸。
“好...好...”她笑了出来,“那就慢慢听我讲给你们。”
“哎哟喂,小祖宗们,又把你们塞拉菲娜奶奶感动得稀里哗啦的,”贝特妮也端着盘子风风火火从厨房走出来,“快坐下吧!好菜都要凉了!”
于是随后的几天,塔西娅、温蒂妮和凯尼尔便按照计划的那样,准备祈愿面包的面团原料——当然,准备面团的时候,这三人也不闲着,一得空下来,便央着塞拉菲娜讲讲她以前的故事。
塞拉菲娜便和他们讲了当初在远海领地吃到了她这辈子吃过的最难吃的海鲜烩饭。
“天啊,你们难以想象!当时我饥肠辘辘走进一家据说是当地最有名的小酒馆,点了一份他们宣传的招牌海鲜烩饭。”
“结果在那个烩饭端上来时,我发现里面的鱼连内脏都没去掉的震撼!”
“他们的服务员还十分自豪的告诉我说,这样是对这个生命最大的尊重...能最大程度保留食材的营养!还有助于魔法回路的修护和润养?”
“我的天!他们怎么可以把懒得处理食材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每当说起往事时,塞拉菲娜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曾经年轻的自己,眼睛里都带着光。再譬如她曾在菲尔雪山见过一场盛大的风雪葬礼,她很震撼,也很向往。
“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归于了雪山,真好...”
“我也希望,我的一切能重新回到帕拉黛丝森林,这是我的根,我力量的来源,我生命的来处。”
九天很快过去了,终于到了要引燃火种的日子。
塞拉菲娜将生火的时间定在了晚上。初春的夜晚寒冷,塞拉菲娜说,正好趁着这时候办个篝火派对,叫上这段时间来帮忙的大家,一起在这个夜晚跳跳舞,再喝些酒,暖暖身子。
这天晚上很热闹,西塞姆也来了,还有镇上常来帮忙的一些妇人和农场主。大家围在一起,便绕着篝火跳起了舞步。
塔西娅从来没有跳过这种舞,便靠在一旁的橡树上,撑着脸看大家热热闹闹的样子。
“怎么了,塔西娅?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不去和大家一起跳会儿?”
塔西娅转过头,发现是塞拉菲娜。塞拉菲娜年纪大了,身子骨已经不像当年那般爽利,于是便坐在塔西娅旁边,和她一起看了起来。
“塞拉菲娜奶奶,”塔西娅笑笑,解释说,“从来没见过这种舞步,我先看看大家怎么跳的,免得上去跳不好,倒是惹了大家的兴致。”
“这是帕拉镇独特的祈愿舞,但跳起来也不难,氛围到了,其实大家后面也各自尽兴,随意跳了。大家高兴就好。”
“以前和耶格尔上战场的时候,有时候为了助长士气,我们也会围着点上的篝火跳舞。不过我都是看着耶格尔跳的,他这人...这时候一点架子都没有,和士兵们在一块儿,也不知道谁更像小孩...”
“再往前,上学也有野营的活动,不过...不过那时候我不太喜欢和他们混在一起。”
塔西娅也不知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温暖的火光,或许是远处人群传来的欢笑声,或许是来自身旁老人的柔和气场,又或许没有什么原因,她突然想起了过去的事,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我以前,是个很...准确说,不像个人。”
“耶格尔把我从莱尼的边境战场带了回来,在我后来恢复意识后,耶格尔总笑我,说每天他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回家之后,家被拆没了,人也跑没了,他连讨债的人都找不到。”
“对啊,我就是欠了他很多债,可我要还清,这辈子...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然后...现在这个人,他不见了,我找不到他。”
“这个人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走,让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让我去找自由。”
塔西娅将头埋进膝盖,靠在树上,缩成小小的一团。塞拉菲娜轻轻地拍着塔西娅的背,一遍一遍从上往下的抚顺着。
“可我不知道自由是什么。自由是什么呢?在我心里,帮助他,走到他的身边,就是我的一切了。”
“塞拉菲娜奶奶,”塔西娅转过头,看向塞拉菲娜,跳跃的火光在她眼里印下星星点点的灰烬,塔西娅有些看不真切,“你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帕拉镇呢?”
塞拉菲娜轻笑了一声,“当年啊...我想想。”
“年轻时候的我,自负拥有帕拉黛丝森林周圈最强大的魔法,可始终得不到森林的认可。成为帕拉黛丝森林的占卜师,需要得到足够的生灵的亲和力。”
“我曾以为力量就是一切,可我好像只得到了恐惧的力量...这不是森林想要的。”
“于是我离开了这里,想去寻找一个认可我的地方。后来我走遍了西撒大陆,看过了许多人和事,我发现,强者的力量,都来源于某个无比坚定的信念。”
“走的路越远,我发现我越想回到曾经出发的地方。”
“我可能找到了你所说自由?能让我在想要回家时,可以随时回家。”
“这是我离开帕拉镇的初衷,也是我最后回到这里的归途。原来我的起点,从一开始就是我的终点。”
塞拉菲娜站起身,对塔西娅说道,“给自己一个愿意出发的理由吧,塔西娅。”
“不如...从为耶格尔做一个祈愿面包开始。”
她指向那堆熊熊燃烧的篝火,“我们的法阵,选取与被祈愿者之间回忆之物作为火焰的燃料,除了一个原因,是以思念的力量作引之外...”
“还有一个原因。”
塞拉菲娜笑了,“遗忘过去,重新出发。”
“塔西娅,”塞拉菲娜看向她,“你想好了吗?”
后来塔西娅时常想起那个燃尽篝火的夜晚,远处人群的欢笑,帕拉黛丝之战神邸在她耳边的沉吟,镜湖边的雪松,画面一转又是十五岁时耶格尔在她耳边认真清唱但始终不在调上的催眠曲,和他时不时的一个冷笑话,以及最后化成的那句:
“走吧,你该去寻找属于自己真正的人生了。”
然后她取出了那枚,她一直贴身放着的,来自她制服上的第二颗纽扣。
她走入人群喧嚣处。
烈火炽热,火星阵阵升腾,寒风过处又融于夜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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