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通今天辞职了吗

　　宋昌觉得张武这个人，你说他笨吧，他还知道头一天就来向陛下汇报公务；可要说他聪明吧，又像是半点眼色也无——这个时辰还来求见，若是换个不那么勤政的皇帝，怕是早就歇下了。

　　也就是他们陛下有耐心，再加上这次来长安没有带女眷随行，不然，依张武这般，过几天他这郎中令恐怕真得被贬去军中，当个小小校尉了。

　　“宫中高等侍卫大多是军中退下来的老兵，还留着几分悍勇之气；年轻一辈就差了些，一看便知平日操练不够。侍卫们稍好一些，对刀枪剑戟还算熟悉；至于黄头郎，平日里大约只负责驾船，对兵器军务几乎一窍不通。”张武汇报道，“不过这些人身子骨倒是都不错。”

　　“此外，臣今日还发现一个可造之材。旗号指令说一遍就懂，操练起来毫无怨言，而且他身穿札甲立于船头，格外精神焕发，连那旧楼船都仿佛被他照亮了几分！”

　　“那楼船虽然久未动用，是从库中刚取出来的，可并不旧。”宋昌忍不住替船说了句公道话。

　　从前大家并不重视水军，虽造了些楼船，也不过是仪式之用，并未真打算用于作战。后来一直派不上用场，便收在库中，如今至少还有八成新。

　　刘恒问道：“你说的这位可造之材，可是个黄头郎？”

　　“陛下是如何得知的？”张武面露诧异。

　　“宫中侍卫与黄头郎中，能穿上甲胄还那般光彩照人的，恐怕也只有他了。”刘恒忆起初见那人时的情景，语气中带着几分喟叹。

　　宋昌也立刻反应过来：“张郎中令说的，莫非是邓通？”

　　“他确实叫邓通没错，你们也都认识他？”张武接话，“若再过些时日，这小子还能保持这般表现，臣还打算向陛下讨个恩典，将他编入侍卫营。”

　　侍卫营的侍卫负责近身护卫天子，非亲信不能担任。日后历练有成，少不得成为天子的左膀右臂，委以重任——前途自是大好。只是如今朝廷并非全由陛下做主，众人仍在观望。但这般情势，倒也便于他们分辨，哪些人是真心效忠陛下。

　　“可。”刘恒应允了张武的提议。

　　宋昌对此事也并无异议，只是依着陛下从前的习惯，邓通此人仍需多加观察，方为稳妥。而且他心中隐有顾虑——高皇帝宠幸籍孺，惠帝偏爱闳孺，二人皆是年轻俊美的男子，如今自家陛下登基，宫中恰好就又有这样一位姿容出众的年轻人出现在他们陛下面前。尽管刘恒在代国时从未显露好男风的倾向，可高皇帝与惠帝起初也并非如此。

　　更何况，别人或许不知，宋昌作为自刘恒就藩时便追随左右的侍卫长，多少清楚一些刘恒的感情境况。代王王后吕氏是吕后的侄女，姬妾窦氏则出自吕后宫中。刘恒十五岁大婚，年少而持重，在和他差不多年纪的弟弟淮阳王刘友和梁王刘恢都表现出不喜吕氏女子时，对二人都表现得颇为宠幸——与王后育有四子，与窦氏生有三子，两年一子，吕氏所出更比窦氏多一，精准得仿佛刻意安排。可刘恒是否真心喜爱她们？宋昌无从判断。

　　如今入长安已经一月有余，尚寝局已陆续安排多名宫女前来侍寝，环肥燕瘦，皆容颜姝丽，却无一例外被刘恒回绝。宫中渐有传言，说代王和代王后是少年夫妻，皇帝是念旧情深，不忍负了故人。

　　宋昌原本以为刘恒是出于谨慎，毕竟初入宫闱，人心难测，不得不防。然而，宋昌感觉刘恒对邓通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留意，他不由得对刘恒推拒宫女的原因，产生了一些不太好宣诸于口的联想。

　　“除了宫中，朝堂之上也需广纳贤才，以利国事。”刘恒沉吟道，“当颁诏天下，令各地举荐英才入朝。”

　　宋昌自觉或许是多虑了，自家陛下大抵只是心怀大志、求贤若渴罢了。

　　“臣即刻便通知尚书台拟诏，呈送丞相府。”

　　皇帝的求贤诏书想要直达天下，首先须经丞相认可。待丞相府审议通过，方能制定详章，颁行地方。

　　各郡太守与诸侯国相奉诏后，即负责在辖内访察、选拔贤能，举送至京。御史大夫则执监察之责，在此过程中监督百官，严防地方官员徇私舞弊、敷衍塞责。

　　如今这些位置坐的都是功勋老臣，自然是唯周勃和陈平马首是瞻。但是诸吕之乱后，朝中官员多受牵连，或死或黜，此时正是补充新血的良机。而如今朝局更迭，身居要职者，亦不乏欲提携亲朋故旧之心。故此求贤令于公于私，都会令通天下。至于最终谁能将这批贤才揽入麾下，便要看各自的手段了。

　　张武禀报完毕，终于意识到皇帝也需要休息，便行礼告退。宋昌正欲一同离开，却被刘恒叫住了。

　　“入秋后天气渐寒，王后与窦夫人带着孩子，行程必然缓慢，只怕一路艰辛。你派人前去接应一番。”

　　宋昌闻言略显诧异——刘恒早已对代王后及其子女作了另行安置，真正会携子入京的唯有窦氏，此刻为何特意提出要迎接“她们二人”？

　　“朕与王后鹣鲽情深，派人相迎也是理所应当。”刘恒淡淡道，“宋卿需替朕留意，若有人不愿见这般天伦团聚之景，不妨拘来细审。”

　　宋昌顿时心领神会，原来这是要引蛇出洞。代王后出身吕氏，朝中各位诛杀吕氏的功臣们自然不会容忍她们母子入宫，先前陛下要将她们送走也是出于这个考量。但这层缘由却不便明说——尽管代王后姓吕，她的孩子却姓刘，不能像处置惠帝子嗣那般直接否认血脉；何况如今不过是妇孺而已，贸然处置难免师出无名。

　　此刻派人相迎，不过是借代王后之名，引诱那些暗中作梗之人现身。若他们行事不够干净利落，便是将把柄亲手送到了陛下手中。

　　想到这里，宋昌豁然开朗——就连宫中近日的流言，恐怕也是刘恒有意纵容。外界难辨真假，自然更不愿让这位“与新帝情深意重”的吕氏王后踏入宫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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