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小姐在横滨写小说

作者:四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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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奇心与启发


      太宰治带着那卷干净绷带和满心新奇回到了□□大楼某个属于他的、同样没什么人气的角落。他慢条斯理地拆下湿透冰冷的旧绷带,感受着皮肤暴露在空气中细微的刺痛感,再慢悠悠地换上干燥柔软的新绷带。这个过程带着一种近乎仪式般的专注,仿佛在包扎某种无形的伤口。

      做完这一切,他罕见地安静下来。蜷进一张宽大的椅子里,拿出随身携带的、最新一期的《横滨文艺评论》——这还是他之前顺手牵羊从某个倒霉的家伙那里摸来的,原本只是想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有趣的社会新闻或者讣告。

      他的目光直接跳过了其他版面,精准地找到了那个笔名:千羽文。

      《泥中之鸦》。

      他轻声念出这个标题,鸢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玩味。然后,他开始了阅读。

      起初,他的表情还带着惯有的、轻飘飘的审视意味,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是否值得消磨时间。但很快,那层轻浮的面具如同阳光下的薄冰般悄然碎裂。

      他阅读的速度慢了下来。

      字句如同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他从未允许他人窥视的领域。那个名为黑木渉的男人,那个沉溺于酒精、虚无、对世界报以最大恶意嘲讽的男人……那种深入骨髓的疏离感,那种清醒地看着自己堕落并以此为乐的姿态,那种将一切温情与意义都解构得支离破碎的冷酷……

      太像了。

      不,不是完全一样。黑木渉更颓废,更沉湎于物质层面的自我放逐。而他太宰治,或许更倾向于一种精神上的、带有表演性质的自我毁灭。

      但内核深处,那种与整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异乡人”感,那种认为周遭一切才“奇怪”的荒谬认知,那种用虚无和嘲弄作为盔甲来保护,或者说隔绝自己的方式……

      几乎如出一辙。

      太宰治拿着报纸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尖微微泛白。他鸢色的眼眸深处,惯有的虚假笑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全神贯注的震惊,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仿佛一个习惯了隐藏在迷雾中的人,突然被一道毫无温度却无比清晰的探照灯光,精准地捕捉到了身影。

      他几乎是贪婪地、一字一句地读完了《泥中之鸦》。然后,没有丝毫停顿,他立刻翻找起之前的旧报纸,像寻找救命稻草又像自虐般,急切地寻找到千羽文的其他作品。

      《围观》。那个觉得自己愚蠢、无法理解世界规则、一次次因“诚实”而碰壁的少年小林澪……太宰治仿佛看到了另一个版本的、未被黑暗彻底浸染的、却同样被“天赋”所困的灵魂。那种孤独和困惑,让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某些模糊片段。

      《耻》。石田由美那压抑到极致后的爆发,那冷静残忍的复仇,那最终吞噬一切的虚无……他读得脊背发凉,却又莫名感到一种战栗的共鸣。毁灭的欲望,他太熟悉了。

      《鸟笼》。诗人自我禁锢于优渥环境却最终精神崩溃的疯狂……这让他下意识地环顾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同样华丽却空洞的□□大楼房间。

      他一篇接一篇地读着,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周遭的一切。千羽文的文字像一把没有温度的手术刀,剖开人性的种种伪装,露出底下冰冷、残酷、却又无比真实的内核。而这些内核中的许多碎片,都让他感到一种刺痛般的熟悉。

      他终于放下了最后一页报纸,缓缓向后靠进椅背,闭上了眼睛。房间里一片死寂,只有他略微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他才发出一声极轻的、仿佛叹息般的气音。

      “……原来如此。”

      他现在总算明白了,当时在诊所里,他说要拜读千羽文作品时,森先生脸上那意味深长、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期待”的笑容,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森鸥外早就看过了。那个精于算计、洞察人心的男人,一定早就从这些冰冷刻骨的文字里,看到了与他太宰治高度重叠的精神图谱。

      森鸥外是在期待他的反应。期待他看到这面被文字精心打磨而成的、冰冷清晰的镜子时的表情。

      这感觉……真是糟糕透了,又……

      太宰治缓缓睁开眼,鸢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有被看穿的不适,有发现“同类”的惊悸,有对作者能如此精准描绘出这种心境的好奇,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被深深吸引的悸动。

      千羽文……

      他低声咀嚼着这个笔名,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全新的、与以往任何笑容都不同的弧度,混合着苦涩、自嘲、以及浓烈到化不开的探究欲。

      “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拿起那本刊登着《泥中之鸦》的报纸,指尖轻轻拂过那冰冷的铅字,仿佛能触摸到文字背后那个同样冰冷的灵魂。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位千羽文老师,将会是他乏味人生中,一个前所未有的、极其重要的“变量”。

      ......

      自那日在森诊所的短暂交锋后,太宰治似乎将“骚扰折笠祐羽”这项活动提升到了与“自杀”同等重要的日常高度。

      他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出现在她被允许活动的范围内。有时是抱着一本封面可疑的《完全自杀手册》,指着某一页煞有介事地询问她的“专业意见”;有时是突然从某个角落冒出来,带着夸张的抱怨,说她的文章害他做了噩梦,需要精神赔偿;有时则只是单纯地跟在她几步之外,用那种仿佛能洞悉一切却又空无一物的鸢色眼眸静静地看着她,直到她身后的□□护卫都感到脊背发凉。

      折笠祐羽对此的反应大多平淡。她看着他,就像看着一朵在废墟里肆意生长、糜烂而美丽的花。花瓣或许依旧艳丽,但根茎早已被某种无形的毒素侵蚀,透出一种濒死的、却又倔强绽放的颓唐。

      他的眼神大多时候是空的,像蒙着一层永不散去的雾,是对世间万物乃至自身存在都感到无趣的死寂。

      但偶尔,在她不经意间回应了他某个刁钻问题,或是点破他某个小心思时,那层死寂会骤然波动一下,泄露出底下极其混乱、复杂、甚至带点孩子气不甘的情感漩涡。

      令折笠祐羽微微讶异的是,《命运手册》中,代表着太宰治的那根羁绊光柱,在第二次正式见面时,便从【Lv.1】直接跃升到了【Lv.2】。

      【太宰治:Lv.2】

      这个升级速度快得有些不寻常。折笠祐羽能感觉到,这种“好感”并非源于通常的理解或温情,更像是一种溺水者无意中抓住了一块浮木,即使不知浮木去向何方,也会本能地死死抓住。

      又或者是一个孤独太久的孩子,突然发现了一个既不会被他吓跑、也不会轻易被他看透的“玩伴”,于是兴味盎然地凑上来,用各种方式试探对方的底线和反应。

      他确实聪明得过分,心思缜密,算计人心如同呼吸般自然。那些看似孩子气的骚扰背后,往往藏着更深层的试探和布局。

      但折笠祐羽却透过这一切,看到了一个更本质的核心——一个因为太过聪明而看透太多、因为看透太多而感到无比孤独、最终只能用虚无和恶作剧来填补内心空洞的……孩子。

      一个渴望被理解,又恐惧被真正看透;渴望羁绊,又习惯于亲手将其摧毁的、无比矛盾的孤独灵魂。

      因此,即便太宰治的行为时常游走在“恶劣”的边缘——

      比如故意打翻她刚泡好的、准备用来提神写稿的黑咖啡,然后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说“啊呀手滑了,不过咖啡因摄入过多对身体不好哦~”;

      比如在她凝神写作时,突然在她耳边用咏叹调般的语气大声朗读《完全自杀手册》里最荒诞的段落;

      比如不知用什么方法摸清了她偶尔会喂食附近流浪猫的地点,提前一步用高级蟹肉罐头把猫都引诱走,然后得意洋洋地看她找不到猫时微微蹙眉的样子……

      ——折笠祐羽也大多只是淡淡地瞥他一眼,或是没什么诚意地回一句“太吵了”,“一边玩去”,最多也就是在他又一次试图“不小心”把墨水瓶打翻在她稿纸上时,精准地扣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足以让他无法得逞。

      她没有真正动怒,也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或恐惧或厌恶地避开他。这种近乎纵容的态度,反而让太宰治更加变本加厉,同时也更加困惑。

      “千羽老师都不会生气的吗?”有一次,他忍不住直接问了出来,歪着头,像在研究一个无法解开的谜题,“我明明这么——讨人厌哦?”

      折笠祐羽刚从一场由他引发的鸡飞狗跳中脱身,正重新铺开稿纸。闻言,她头也没抬,只是平静地回了一句:

      “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太宰治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小……孩子?

      这个称呼对他而言,比任何咒骂和厌恶都要来得陌生和……具有冲击力。他鸢色的眼眸中那片空茫的死寂剧烈地波动起来,像是被投入了巨石的深潭,各种混乱的情绪翻涌而上,最终化为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赌气般的别扭神情。

      “原来在你眼里,我只是小孩子吗?”他几乎是脱口而出,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被小看后的不满。

      折笠祐羽这才抬起眼,翡翠绿的眸子平静地扫过他缠满绷带的手腕和脖颈,扫过他故作成熟却难掩少年青涩的脸庞,最后落回他闪烁着混乱情绪的眼底。

      “嗯。”她淡淡地应了一声,重新低下头,拿起笔,仿佛刚才只是陈述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

      太宰治站在原地,看着她恢复写作的侧影,第一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他那些精心设计的恶作剧,那些试图引起注意、试探边界、甚至期待对方激烈反应的行为,在她眼里,竟然只是……“小孩子”的把戏?

      就在这时,折笠祐羽打断了他的思绪。她看向太宰治,目光沉静,仿佛能穿透那层玩世不恭的伪装,轻声问道:

      “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死亡呢?”

      太宰治微微一怔,随即用那只让她联想到糜烂而颓败之花的鸢眸专注地回望她,语调轻飘却带着某种奇异的认真:

      “人类畏惧死亡,同时又被死亡深深吸引。在城市中,在文学作品中,死亡被不断消费着。”

      “再也无法转换为其他事物的,仅此一次的死亡......这就是我的愿望。”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罕见的、近乎纯粹的向往。

      折笠祐羽静静地凝视着他。少年难得地收敛了平日里那副玩笑般的面具,鸢色的眼底深处似乎有某种脆弱的东西在挣扎,仿佛下意识地、试探性地向她伸出了一只无形的手。

      此时此刻他所渴望的,究竟是什么呢?

      她握住了太宰治的手,靠近,贴上他的额头,让他再无逃避的可能。

      “太宰君,你在哭吗?你在,向我求救吗?”

      惊疑不定的,恐惧的眼神一闪而过,太宰治呆呆地僵在原地。

      额头上传来的、不属于自己的、微凉的体温,以及那句询问,让他所有的思维瞬间停滞。

      他能感觉到对方平静的呼吸拂过他的脸颊,那双翡翠绿的眸子近在咫尺,里面没有怜悯,没有嘲讽,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洞悉一切的澄澈。

      仿佛他所有精心构筑的防线,所有用以伪装的轻浮与恶劣,在这一刻都被这简单的动作和话语彻底瓦解,露出了底下那个连他自己都不愿直视的、空洞而狼狈的内核。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想要挣脱,想要用更夸张的笑话和更过分的恶作剧来掩盖这突如其来的失态。

      但折笠祐羽的手指却微微用力,固定住了他的额头,不容他逃离。

      “回答我,太宰。”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向我展示你的死亡愿望,一次次地出现在我面前,打扰我,试探我……现在,又露出这样的表情。”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太宰治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双鸢色的眼眸中,空茫的死寂被彻底搅乱,各种混乱的情绪如同暴风雨般席卷而过。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成调的音节。所有的谎言、所有的伪装,在这双仿佛能映照出灵魂本质的眼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被人如此直接、如此精准地……剥开。

      这种感觉糟糕透顶,却又……莫名地,带着一丝诡异的解脱感。

      仿佛一直独自在黑暗中下坠的人,突然被一束光捕捉到,虽然刺痛,却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存在。

      他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猛地偏开头,挣脱了那只手,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呼吸有些急促,苍白的脸颊上竟真的泛起一丝极淡的、因情绪剧烈波动而产生的红晕。

      他不再看折笠祐羽,视线慌乱地飘向一旁,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狼狈:

      “……千羽老师……果然是个……非常、非常过分的人啊……”

      说完这句近乎抱怨的话,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连往常那种轻飘飘、仿佛随时会消散的步伐都变得有些凌乱。

      折笠祐羽没有阻止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略显仓促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少年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和一丝河水的微腥。

      她缓缓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方才触碰到的、那过于冰冷的体温和瞬间紧绷的震颤。

      《命运手册》无声地悬浮在意识深处,代表着太宰治的那根羁绊光柱,此刻正剧烈地闪烁着,光芒明灭不定,最终艰难地、却又坚定地向上攀升,突破了之前的等级——

      【太宰治:Lv.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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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好奇心与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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