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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探回京
两人下了马车,方才向她们喊话的昆山撤回到主人身后,重新将自己变为一道影子。赵誉生一身白衣仪态高雅,立在黄昏中面色有些模糊。走近了才看清他脸上一以贯之的微笑,温煦如仙人垂世。
越秋柏朝昆山那里又看了几眼。此人声音的厚重稳健和步伐的扎实轻敏都十分特别,不同凡俗。
“赵大人怎么知道我在这辆马车上?”越秋柏实在疑惑,他们一个个都开发出透视功能了吗?
“还得通过尉阇王子才能摸清你在哪,”赵誉生略略敛了笑意,“你们碰见抄斩户部尚书府的事了吧?”
几日没见,那股微妙又夹带着距离感的熟稔劲不减反增。即使没有正式进入刑部,这两人介于上下级和好友之间的氛围已隐隐成形。
“是,”她犹豫了一下说,“太突然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赵誉生走近前,轻轻看了紫苏一眼。紫苏也不知怎么想的,她的脚就好像自己会动似的,默默退开了一步。两人走到一边,他低声告诉越秋柏个中秘情。
“如今圣上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皇子间的争斗就差摆在明面上了,李长值出事就与此有关。”
越秋柏惊异,“可是,人人皆知太子殿下自幼就被立为储君,大家都以为他稳登大宝。”
“多年前是这样的,近来不同了。”
越秋柏略作思索,一点就通,“是因为皇后仙逝?”
他没作声,似乎觉得这些事还是太隐秘了,不宜多说。越秋柏又问,“今天见着那威风凛凛的三皇子了,想必他就是太子最大的敌手?”
赵誉生没忍住笑出声来,“好一个威风凛凛,怪生动的。”
越秋柏看着他,照刑部侍郎这种青年才俊,少不得有人拉拢他,且他之后官途还长着,要想进入枢机一展抱负、乃至成为首屈一指的宰辅重臣,博一个从龙之功几乎是顺理成章的选择。她原想问他是太子党还是三皇子党,转念一想,又觉得当面问未免太冒昧。
于是她只问:“你可知大理寺卿与他们谁更亲厚?”
她问得委婉,赵誉生讶异挑眉,想起初次与她在好客酒楼结识,她便找人探听过江岁寒的消息。
“为何这么关注大理寺卿?你与他有关系?”
“你只管回答我,或者不回答。”她清清脆脆将他的疑问挡了回去。
白衣公子长眉微松,露出一点无奈,仙人似的眉眼好似被卷入红尘沾染了人气。他好脾气地笑笑,抬眸凝望向远处暮色,语气含着一点缥缈。
“江岁寒幼时即为太子伴读,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就算他不想做太子党也是不可能的。”
但他与赵誉生关系可不怎么样。
“不管你问起他是出于什么原因,你最好离他远一点。有关他的传言大多都是真的。他生性残忍嗜杀,睚眦必报,多的是手段折磨人,尤其擅长击垮人心,柳清宵落到他手里必没有好下场。你不要对他抱有任何乐观的想法。”
越秋柏端详着他,赵誉生说起江岁寒时的神情很有故事,但他说到后面,她不自觉开始忧虑起自己的命运来了。江岁寒的性子人尽皆知,连他亲生母亲都只勉强有一两句好话,哪天她和紫苏撒下弥天大谎的事情被他揭穿,她担心她们这一身皮囊还保不保得住。
他不再多说,青灰色眸子深处涌出一点担忧,注视着越秋柏缓声道:“近来京中不太平,你们外出查案时小心点。”
越秋柏感觉他要说的不止这些。果然,赵誉生紧接着警告她,“出门最好多带点人手,我几次发现有人在跟踪你们。”
暮色四合的逢魔时刻,他缓慢的语调似乎勾动了空气中所有潜藏的危险,带出一种说不出的不安感。越秋柏瞬间睁大了眼睛。
“同一个人,还是不同的人?”
“不同的人。刚才还有人疑似在追踪这辆马车,我弄坏了他们的马车轮子,已经让人去查了。你自己小心。”
越秋柏总是那么镇定,有时候会让人忽略她只是个半大的少女。此时那张温软柔和的少女面庞现出严峻的表情,略微的不协调感才叫人犹疑,是否不该让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她肃容认真地点点头,向他表示感谢。
少女的倒影完整地映在赵誉生青灰色的眸子里,他静静看她片刻,什么也没说,越秋柏却从中看出一种无声的鼓舞。他在临别时问了一个问题:“尉阇王子今天请你们去璇玑酒楼了?”
她会意,弯起眼睛回道:“是啊,原本说是我请客的,结果变成了他请客。赵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改天也该我请你才对。”
他笑应:“好,我记着了。”
两个少女前后上了马车。越秋柏就在琢磨,到底会是什么人在跟踪她们——真是奇了怪了,明明她们都戴着帽帷。紫苏也在心底盘算了会儿,突然开口道:“黛色,我们以后出门多多叫上尉阇王子吧?”
越秋柏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什么意思。她好笑不已,“他好歹是个王子,你意思是叫他给我们作陪吗?”
“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一副不要钱的样子。”
越秋柏大笑出声,“可别叫他听见你这话。”她摸摸下巴思考片刻,“不过他为人热情,消息灵通,的确可以考虑。”
紫苏又道:“听消息说,赵大人已娶妻,传闻他妻子善妒,跟赵大人还是要少接触,免得闹出什么事来。”
“既是应他之请参与查案,接触必是少不了的。不过我与他接触都是公事,且哪次见面不是在外头开放的场合,周围哪次没有别人了?没有不该有的事情和可疑心的地方,即使麻烦找上门,也能坦坦荡荡交代。”
越秋柏不认为这有什么可顾虑的,“赵大人一向也很有分寸,君子作风,洁身自好,你之前还担心他对我有想法,现在你既知道他已娶妻,更不必担心了。”
紫苏嘟囔了一会儿,越秋柏听不清追问她,她才小声道:“我现在不担心他对你有想法,我是担心你看上他了,瞧你每次谈他都是夸赞。”
越秋柏:“……”
她用力戳了一下她脑门,“紫苏呀紫苏,别成天想这些事了,会把你脑子想坏的。”
马车载着两人辘辘驶向国公府,稍晚一点的时候,一匹骏马从大理寺飞驰而出,同样驶向国公府。
两人都还不知道,她们今天去过县衙、到访过铸剑师、吃了盛宴、碰着了宣旨抄斩的场面、见着了皇子、从赵誉生那得了情报消息,这漫长曲折的一天眼看要落幕了,今晚还有一道什么样的难题在等着她们。
江岁寒派去卫西调查的密探,赶在宵禁前回到了京城。
“回来了?”
昏暗的大理寺中,风尘仆仆的人影披着黄昏走入理事处。坐在桌案后的紫袍官人没有抬头,只是凭脚步声听出,这是他派去卫西调查的下属。史决单膝点地,声线沉稳,有条不紊地向他汇报。
“江大人,属下按您吩咐,前往卫西平宁侯府秘密开展调查,结束任务后立即返程。
“根据探听到的消息,江夫人出嫁前闺名叫秋柏,是越家二小姐,因体弱多病,常年在江南的别庄养身体。原本大人的婚事定的是越家大小姐,不巧大小姐染了重病,性命垂危,侯府这才匆忙把二小姐从庄子上接回来,让她代替完婚。由于这位二小姐是庶出,侯府只悄悄换了出嫁人选,没有声张。
“越二小姐常年不在侯府,回去后也是深居简出备嫁,侯府的人都对她不太了解,属下没能探听到多少有价值的信息。至于黛色,侯府中没有人叫这个名字。随二小姐陪嫁的人名叫紫苏,原是在侯府老夫人身边服侍的丫鬟。”
听到这里,江岁寒放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总算来了点兴趣。他知道重头戏要来了。他让史决起来慢慢说。
“我暗中找了与紫苏相熟的丫鬟小厮打探过,她们对紫苏外表样貌的描述各不相同。有说她鼻子小略塌的,也有说她鼻子很挺很漂亮的,说她圆脸、长脸、瓜子脸的人都有,有人说她是丹凤眼,也有人说她是单眼皮。
“形容的性格也有出入,一些评价比较好,诸如恭谨、乖巧、善良、活泼、心灵手巧、文静之类的,另一些说她斤斤计较、为人尖刻、擅长媚上、花言巧语,不排除有人故意抹黑她。只有一点是不少人都提到的:她颇擅长制香。”
对相貌的描述不同很正常。因为每个人认识中的“圆脸”“小鼻子”“丹凤眼”都不一样,而且有些人对人的长相不敏感,让他回想某个人的眉毛鼻子什么样,他可能完全想不起细节。要说让他们画下来某个人的长相,绝大多数人都没那个画功,只会把人画得完全走样。性格描述更是不牢靠,因为在不同的人面前,所有人都有不同面孔和表现。
紫苏的名字变成黛色,有可能是越家二小姐出嫁时给她改的名,以示“换主”。这些都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对紫苏的外表描述差别太大了,有些几乎是完全相反。江岁寒敏锐地感觉到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劲。
黛色的名字不经意间浮现出来。
他仔细考量了一下,越氏女嫁过来之后,国公府配给她的两个丫鬟白蔻和菘蓝都是由她赐名的,白蔻、菘蓝与紫苏同属药材名,唯独“黛色”不属于药材。为什么是叫黛色?
【孔明庙前有老柏,柯如青铜根如石。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
一句诗在心底默念完,新婚妻子进门以来的种种事过电般在江岁寒脑海中飞掠过,他倏然抓住了一线通往真相的亮光。
若果真是他想的那样——
“咔”一声,狼毫在他手中脆生生断成了两截。江岁寒站起身,将两截笔扔到桌上,隽秀的脸褪去了柔和,阴鸷眼神犹如压顶的乌云,风雨欲来。
他语气含着古怪的、抑制不住的讥笑,“你立即出发再去卫西一趟,将紫苏的手印、书信之类的物件搜集来一些,若能找到越秋柏的亲笔书信更好,一并搜集来。速去速归,回来后准你休假五天。”
史决没明白江岁寒有何用意,但这不妨碍他听命行事。“等等,还有一事——”江岁寒又秘密交代他几句。极低的声音听不见,只看见在踵踵暗影中的一双黑眸浸满冰凉恶意。史决稍事休息,骑上快马连夜又赶赴卫西。
天彻底黑了下来。全城宵禁,外边街道陷入一片寂静,很偶尔才能听见一道快马疾驰的声响。安国公府早早点起了烛火照明,门外忽然传来骏马嘶鸣声,大门被扣响,门房才嘀咕了一句“是谁”,蓦然想到这个点能过来的,十有八九是世子爷。他连忙赶去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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