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4 章
陈烁离开了,留下那句“你考虑清楚”和酒吧浑浊的空气。许逸依旧坐在那个角落的卡座里,面前的空酒瓶又多了几个。震耳欲聋的音乐和迷幻的灯光此刻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变得模糊而遥远。
他该考虑清楚什么?离开?放弃?像一个懦夫一样逃到没人认识的地方去?
他抬手想再叫酒,指尖却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不是害怕,而是一种从灵魂深处蔓延开的、冰冷的疲惫和……巨大的空洞。
放弃现在的一切,意味着承认他过去所有的挣扎和堕落都是徒劳,都是错误。意味着他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却依然保护不了想保护的人,甚至成了对方潜在的威胁。
可是不放弃呢?继续留在这里,继续做这个“逸哥”?让那些藏在暗处的人,继续通过他,像嗅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窥探着沈星禾的踪迹?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越收越紧,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猛地捂住胸口,弯下腰,额头抵在冰冷的玻璃桌面上。
酒吧里喧嚣依旧,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的少年正在经历一场无声的崩坍。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逸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推开试图搀扶他的酒保,独自走出了酒吧。夜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酒意,却让心底那股寒意更加清晰。
他没有回学校,也没有去任何手下知道的地方。他像一具失去牵引的躯壳,漫无目的地在深夜的街道上游荡。街道空旷,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像一个沉默而忠诚的幽灵,陪伴着他无处安放的灵魂。
不知不觉,他走到了城西的老街区,走到了那个曾经属于“黑皮”、现在属于他的台球室附近。巷子口那盏坏了很久的路灯,此刻居然亮着昏黄的光,在漆黑的夜里,像一只孤零零的眼睛。
许逸停下脚步,靠在潮湿冰冷的墙壁上,慢慢滑坐下去。
就是在这里,他用最凶狠的方式打响了“逸哥”的名号。烟灰缸砸下去时,黑皮惊愕痛苦的脸,鲜血迸溅的触感,周围死寂般的恐惧……那些画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那时候,他以为自己掌握了力量,以为凶狠就能解决一切问题。
可现在呢?
他抬起手,借着那盏坏路灯微弱的光,看着自己掌心。这双手打过无数场架,沾染过别人的血,也留下过自己的伤。指节粗糙,有着新旧交错的疤痕。就是这双手,曾经被另一双干净温暖的手紧紧握住,耳边是那句“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
“呵……”一声低哑的、不成调的哽咽从他喉咙里溢出来。
他再也牵不到那双手了。
不是不想,是不能。他这副样子,他选择的这条路,已经将他推到了离那个人最远的位置。他甚至成了可能伤害对方的隐患。
一种迟来的、铺天盖地的悔恨和绝望,终于冲垮了他用暴戾和冷漠筑起的高墙。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上来,迅速模糊了视线。
起初只是无声的流泪,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满是尘土的裤子上,洇开深色的痕迹。他咬紧牙关,试图阻止,但肩膀却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
然后,压抑的呜咽声从紧咬的牙关中漏出来,低低的,沉沉的,像受伤野兽在洞穴深处发出的悲鸣。他抬起手臂,横亘在眼前,徒劳地想遮挡住这突如其来的脆弱,但泪水却更加汹涌地奔流而出。
不是嚎啕大哭,没有撕心裂肺的喊叫。只是一个少年,在无人的深夜街头,蜷缩在角落,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哭泣声。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恐惧,以及那深不见底的、对一个人的思念和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都随着滚烫的眼泪,肆意流淌。
他想起那个梧桐树下的下午,想起沈星禾明亮的眼睛和温暖的手心;想起退学时父亲的暴怒和母亲的眼泪;想起在临市书店对面的阴影里,远远望见那个身影时的心跳如鼓;想起图书馆空荡荡的座位和又一次的擦肩而过;想起陈烁那句“你会让他陷入危险”……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不过是想喜欢一个人,不过是想找到那个人,不过是想……能再次站在他身边而已。
为什么就这么难?
冰凉的夜风吹过他濡湿的脸颊,带走眼泪的温度,留下刺骨的寒意。他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不知哭了多久,泪水似乎流干了,只剩下干涩的疼痛和身体一阵阵的抽搐。他放下手臂,露出红肿不堪的眼睛和满是泪痕的、狼狈不堪的脸。路灯昏黄的光照在他身上,额角的疤痕在泪光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茫然地看着前方漆黑的巷道,眼神空洞。所有的力气仿佛都在刚才那场崩溃中流失殆尽。
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车声,和他自己粗重不规律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东方天际泛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鱼肚白。
许逸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双腿因为久坐而麻木僵硬,他踉跄了一下,扶住墙壁才站稳。
他抬手,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脸,动作粗鲁,仿佛要擦去的不是泪痕,而是所有软弱的痕迹。尽管眼睛依然红肿,但那双眼睛里,之前那种濒临崩溃的疯狂和茫然,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和一种破釜沉舟后、一无所有的决绝。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条承载了他“崛起”也见证了他崩溃的巷子,然后转过身,朝着与第三中学相反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
背影在熹微的晨光中,拉出一道孤独而笔直的影子。
他做出了选择。
他走回了学校,走到了位置上,一头趴下。
教室里没人注意他。在所有人眼里,这不过是“逸哥”又一次寻常的补觉——或许昨晚又去哪里“办事”,或许只是单纯不想听课。
只有许逸自己知道,他趴在这里,不是为了睡觉。
臂弯构成的狭小黑暗空间里,眼泪无声地、汹涌地流淌着,浸湿了校服粗糙的布料。没有声音,连肩膀的颤抖都被他强行控制在最小的幅度。只有他自己能感觉到那种近乎窒息的哽咽,在胸腔里闷闷地回荡,以及泪水滑过皮肤时带来的、滚烫而冰凉的触感。
他想起了很多。
想起母亲送他走时,那严厉眼神下极力隐藏的一丝泪光,那句“别再让我们失望”背后沉甸甸的期待和未说出口的痛心。
想起陈烁那句“你会让他陷入危险”,想起那几张真假难辨、将他耍得团团转的照片。他以为自己是在寻找,却不过是别人棋盘上一颗可笑的棋子,甚至可能将更大的危险引向那个他最想保护的人。
而最清晰的,是巷子里那场崩溃后,自己做出的决定。不逃,也不继续堕落。他要留下来,用另一种方式,把自己从泥潭里拔出来。
可是,太难了。
当他重新翻开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课本,试图理解那些如同天书般的公式和定理时;当他强迫自己坐在教室里,忍受着周围人或畏惧或鄙夷的目光时;当他试图收拢、淡化甚至放弃那些他用拳头和鲜血换来的“地盘”和“权威”,面对手下小弟不解甚至隐隐不满的眼神时……那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无力感和自我怀疑,几乎要将他重新拖回绝望的深渊。
尤其是现在,此刻。他像一具空壳一样趴在这里,听着周围人为了一个或许光明的未来而努力背诵、演算的声音,而他自己,前路茫茫,连起点都模糊不清。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坚持是否有意义,不知道那个他为之做出这一切改变的人,是否还在某个地方,愿意等他。
“逸哥?逸哥?”旁边有人小声叫他,是新近跟着他的一个小弟,脸上带着点讨好的笑,“晚上东街那边新开了家网吧,老板说请咱们去镇场子,你看……”
许逸没有抬头,只是从臂弯里闷闷地传出一个字,因为压抑着情绪而显得异常沙哑低沉:
“滚。”
小弟脸上的笑容僵住,讪讪地缩了回去。
许逸维持着那个姿势,眼泪还在流。不是软弱,而是一种宣泄。把昨夜巷子里未流尽的,把这段时间积压的所有彷徨、恐惧、不甘和疲惫,都化作这无人知晓的、沉默的泪水。
早读课的下课铃响了。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许逸缓缓抬起头,迅速用手背抹了一把脸,动作快到几乎没人看清。只有眼角残留的微红和睫毛上未干的湿润,泄露了一丝痕迹,但很快就在他刻意板起的、冷漠的面容下消失了。
他站起身,无视周围人或明或暗的打量,径直走出了教室,走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冰冷的水扑在脸上,刺激着皮肤,也让他混乱的头脑清醒了一些。他看着镜子里那个眼眶发红、额角带着疤痕、眼神疲惫而陌生的自己。
路是自己选的。
再难,也得走下去。/
不是为了得到谁的认可,甚至……也许不是为了那个等待的承诺。
只是为了对得起那个在巷子里痛哭后,决定重新站起来的自己。
他深吸一口气,扯过几张粗糙的纸巾,用力擦了擦脸,然后将纸团扔进垃圾桶,转身走了出去。
背影依旧挺直,带着一种与周围青春躁动格格不入的沉重,却也多了一丝昨晚所没有的、破土而出的韧劲。
眼泪流完了。该继续往前走了。
他翻开书本,在每一本书上都写了七个字—“我喜欢你,沈星禾”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