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骤雨

　　梁鸿宝进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稳中。未来每一天仿佛都是有计划的。哪一天看婚纱，哪一天选化妆师，哪一天约了房产经纪去选婚房，度蜜月去哪里，生孩子选哪里，小孩的学校都要提前留意起来。

　　未来几十年的计划的排上日程，生活满当得让人完全没时间胡思乱想。

　　关晖仍然住在17楼的旧房子里，梁父几次劝他搬出来，海湾里或羊香涵随便他选一套先住着，他却总是微笑着推辞。

　　“伯父，房子的事不急。我父母在加大拿给我还留了一套房，我已经在出售了。等鸿宝找到中意的房子，我也可以出份力。”

　　这样不急不贪的表态更让梁翰生放心。

　　虽关晖尚未从原公司离职，但梁翰生已着手帮他在集团内提前铺路，偶尔也会跟他探讨些工作问题。

　　她不止一次听见梁父跟仲雯娟暗地里夸关晖：“这年轻人看事通透，以后大有可为，不知道鸿宝怎么把他找着的。鸿宝说，他们一开始认识时，他不知道她家世。我都奇怪，那他怎么能看上鸿宝。这要不抓紧点，多的是其他人想嫁。”

　　“得了吧。”仲雯娟嗤之以鼻，“就你把女儿看得一钱不值。这种有点小聪明读得多一点书的年轻男人不遍地都是，你以为人人都是施骏裴啊，有个妻家助力，立马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最后朱家人还要反过来看他脸色。就算他是施骏裴，你看看朱敬雪的下场，你还真准备大力培养他？”

　　“那是朱敬雪活该！明知道人家有青梅竹马的心上人了，偏要死缠烂打地把人抢过来。还用的是那种下作手段，施骏裴能不恨她？”

　　“下作，怎么下作了？朱敬雪扒他裤子啦。明明是男人见一个爱一个，看见个大美女投怀送抱把持不住，加上又有金钱前途诱惑着，心动不已但又怕落下一个陈世美的名声。里子面子他都想要，最好还能征得老婆同意，再享个齐人之福。自私自利，好处他都想占全了！”

　　“那上次吃饭你还对施骏裴堆的一脸是笑，看你那笑，我还以为你又改了口味，不吃嫩草改吃窝边草了。”

　　“那次吃饭，不就是你一心想促成和朱家结亲吗？我不端个笑脸，还要跟你的大波妹一样，专板个臭脸对人啊。之前当着鸿宝我没说，你以为我喜欢朱家那儿子啊，说得好听，新拓展影视板块，其实近水楼台，专往女明星堆里钻，未来就是一个翻版的你。你以为我喜欢我女儿将来过我这样的日子啊！我可跟你不一样，我可不是连子女都不考虑的畜生！”

　　这种时候，梁鸿宝总是沿着拱形的楼梯偷偷溜走。新来的佣工缩在地下室的一角窃窃私语，从楼梯的空隙，瞧见她就停下说话，假装正在擦角柜。

　　她假装没看见，一路溜去33楼的房子，等关晖回家。

　　有一次她问关晖：“你爸妈吵架时你一般怎么办？”

　　关晖想了好久好久，才说：“他们吵得很少，不过也有。有一次我记得很清楚，那时我大概六七岁。我爸嗓门大，我妈都是低声细语的，远看起来就像是她单纯在挨我爸训话。我就冲过去抱住我爸的腰，大声说你别欺负我妈，不然我把你摔倒。那时候我报了个柔道班，总以为自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

　　“我爸说，好啊，你来摔摔我看。于是就变成了我和我爸的角斗场。我怎么也摔不了他，他倒是轻轻松松把我压在地上好多次。我爸就问我，你服不服。我瞪着眼睛说我不服。好，我爸说，那我们再来。”

　　“最后我气哭了，手脚并用地和我爸打架，我爸就说好好好，我输了，我投降。我更气了，说你假装的，我不要你假装输给我。我们再来！最后还是我妈看不过去，来把我们父子两个拉开了。我爸脖子上都被我抓出了很多小伤口。我坐在地上抽抽噎噎地看着我妈给我爸小心翼翼地涂紫药水，我心里就想妈妈不喜欢我，更喜欢爸爸。完全忘了我最开始的目的是劝架。”

　　梁鸿宝说：“为什么我从小开始，看见他们吵架就是习惯性溜走呢，要么就关起来门假装听不见。我从来不会去劝他们。我可能生来就是个胆小鬼。”

　　“你从来没劝过吗？”

　　“没有……或许有……很小的时候吧。一天晚上，我从门缝里看见我妈跟我爸说，她要吞安眠药，好让我爸和梁家后悔一辈子。我以为她说真的，就吓哭了。连夜给她写了一封信。我有好多字还不会写，只能用拼音。我还写什么考试考得不好，被你骂了我都很难过，也想过自杀，但我从来没有这么做，因为我想我死了你们该多伤心。妈妈，你要是死了那我可怎么办啊。我害怕得睡不着。我还写了很多保证，保证我以后会很乖很听话不让她难过，求她千万不要死。我妈看了信很感动，在我耳边告诉我，她就是说给我爸听的，她才不会死呢。”

　　“后来这封信被我哥发现了，他笑得要死，把这个当成一个笑话到处说。有一天我和同桌吵架，说我要被你气死了。他竟然立马学起了我的语气，你可不要死，你死了我怎么办啊。我就知道完了，被传得全校都知道了。我好一阵都不理我哥和那个同桌。”

　　“你那个同桌……”关晖本想说些什么，他突然转了转头。“为什么会有烟，这是什么味道。”

　　梁鸿宝跳了起来，往厨房跑去：“完了，我的红薯。”

　　来的路上看见红薯就顺便买了两只。微波定时了十分钟，想着中途观察观察及时关的。哪知道讲话讲过了头，就烤成了焦炭。

　　她把整个屋子都打开通风，看着烟被吹着朝阳台走了。整个屋子都充满一种烤焦的苦气和红薯带着甜味的香气。

　　关晖在洗变得黑乎乎的盘子，看她沮丧，走过来用头碰了碰她，说：“没事。等下次买了，我来烤给你吃。”

　　梁耀春的大寿是六月初六，正好也是他和太太的银婚二十五周年，自然要大操大办。酒店选的是老牌的辜喜酒楼，席开两百桌，一年前就定下。

　　仲雯娟送了女儿整套红宝耳环和项链，就是要让她打扮得喜庆点好讨老爷子开心。前一晚还特意来看她选的衣服。

　　“怎么都是素净的裙子，要么就是大衬衫。你这样怎么能抢眼？”

　　“妈，你就别管我了。好歹我也学过服装设计，我知道怎么穿。”

　　“混了一年那也算学。记得你老师给你作业的评价嘛，淹没在人堆里的设计。”

　　“难道我要穿条大红裙再戴套红宝石，整个人都红得像团火才惹眼啊。”

　　“对啊，至少比你穿成像个尼姑强。”

　　梁鸿宝一下就把耳钉扯下来：“那我干脆不戴了。”

　　仲雯娟冷眼看着：“一知道有人要，有退路了，脾气就见涨。在男人面前像个老鼠，在亲妈面前像个老虎。好赖都分不清，你别以为这婚你就结定了，我告诉你还真不一定。”

　　仲雯娟重重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梁鸿宝气得够呛。坐下来把腿摆在床上。拉起被子盖住脑袋小声地啊了一下。

　　正好关晖发短信来，“我买好红薯了，明天晚上来我家吃饭。”

　　“是我们的家！”

　　“怎么，又跟你妈闹不开心了。”

　　“你这也能猜到？”

　　“你不是说这几天成天和你妈吵架嘛。”

　　梁鸿宝和仲雯娟这段时间关系确实不好，梁瀚生很容易就接受了关晖，仲雯娟却始终不给他好脸色。仲雯娟动不动就跟梁鸿宝说：“你爸这么踩下捧上的人，这次倒是稀奇了。莫不是这姓关的是他在外面生的私生子？”

　　梁鸿宝开头还好声好气地让她别这么说，后来被她说烦了，跟她说：“那难道你们两个心里都清楚，我不是我爸亲生的，所以他可以毫无顾忌地认个私生子回来跟他养女结婚。”

　　仲雯娟气得又差点给她一巴掌。

　　梁鸿宝心里也明白，仲雯娟送她红宝石，表面上说是为了爷爷大寿，更重要的也是借此和她缓和一下关系。

　　可她们喜好根本不一样。仲雯娟喜欢鲜艳、浮夸，宝石越大越好，还要层层叠叠点缀。梁鸿宝就觉得这种东西给她看看还好。让她戴在脖子上，根本不伦不类，特别像个重型枷锁。

　　本来也是为了母亲才勉强戴上，结果还要来挑剔她一番，她就受不了了。

　　“我小时候，她就总说我没有梁鸿喜好看，又不会打扮。”

　　本来以为关晖会安慰安慰她，说一些你在我心里最美的俗话。

　　谁知道他回：“是不好看。”

　　梁鸿宝心里一沉，他又继续回道：“就比十七岁的薇诺娜好看一点点吧，比詹妮弗·康纳利还是要差一点的。”

　　梁鸿宝笑了：“就算逗我开心也不用那么夸张，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再说我就觉得薇诺娜比詹妮弗好看。”

　　“那可能因为你们两个都是圆脸吧。据说人都喜欢跟自己长得像的人。”

　　“那我们两个长得像不像？”

　　“那明天见面了，可要仔细瞧一瞧。不过就算现在不像，以后时间长了也就像了。”

　　梁鸿宝打字打得飞快：“为什么？”

　　“你没听过夫妻相吗？就是两个人吃一口锅子里的饭，睡同一张床，同时而起，晚间同卧，日久天长，两个人就长得相似了。”

　　梁鸿宝默默地念了一遍日久天长这句话。

　　“真好。”

　　“现在心情好了吧。”

　　“嗯，好多了。”

　　“那明天见，小红猪。”

　　“晚安，亲亲，小灰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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