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的交换

　　过了十五分钟——
　　“爷爷，我们都回来了。”少女车停下车后，跑进院子，冲屋内大喊，又迅速放下书包，从门口拿起一个板凳跑过来，“梧昙姐你先坐着，我去给你倒水。”说完又一溜烟不见了。
　　年轻人体力真好，我叉着腰羡慕地心想，又带着渴望看着脚旁的凳子，安慰自己，没事，等人都出来，都打过招呼就可以坐了。可是没喘几口气我又心想，要不先跪会？
　　柳耀扭头盯了我几秒，蹲下身，用袖子擦了擦凳子，然后仰头看向我。
　　我对着他脑袋就是一按：“我哪有这么矫情。”
　　“梧昙来了啊。”一道年迈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我迅速将柳耀拉起来，紧接着，一个头发黑白参半的老人走了出来。老人身体瘦弱，拽着拐杖，有些驼背，左眼没有神采，和死鱼的眼珠很像。“是梧昙吧，快进来坐。”老人笑呵呵地对着我说。
　　我跑上前，弯腰道：“您好。”
　　“你好你好，谢谢你把耀耀送回来，幸苦你和你妈妈了。”老人笑着挥手招呼我进去，“快进来吧，满头大汗的。”
　　“爷爷，里面多热啊。”柳奕捧着一个白瓷碗过来说，递给我的时候，她眼神四处瞟着，很紧张的样子。
　　可我此刻没法去注意柳奕在紧张什么，心中只有一个声音：水！
　　“谢谢！”我接过碗，猛喝了一大口，咽下去后心想，好奇怪的味道，我一直以为水都是甜的呢。
　　又灌了几口，水被喝完了。
　　“外面那么多蚊子，你给蚊子摆宴席呢。”老人笑道，“快进来快进来，我去把风扇拿出来。”
　　天已经暗了，此刻外面蚊子确实多，他们说话间，我又拍死了一只腿上的蚊子。那只蚊子好肥，让我看一眼便起了鸡皮疙瘩。我嫌弃地将它的尸体弹飞。
　　“爷爷，电风扇能用多少电费？平时热也可以开着啊。”柳奕走进堂屋，从里面的桌子上拿出一瓶花露水递给我，声音轻轻的，“多喷点就不那么痒了。”
　　我接过往腿上去喷。
　　“平时开啊，给你们房间都放了一个风扇就是让你和你哥吹的。”老人的声音从一个房间里传出。
　　“您和爸都不开让我和哥怎么吹嘛。”
　　“啪！”突然的一道响声，让我吓了一跳，让正准备往房间里走的柳奕惊讶地回过头来。
　　我看向柳耀。
　　他盯着我的胳膊。
　　我一看，那里有一只更大的蚊子。
　　“哥，拍蚊子也不用这么大力气啊。”柳奕埋怨道。
　　柳耀无辜地眨眨眼。
　　“没事没事，这一拍正好解痒了，哈哈。”我放下碗，捂着胳膊笑道。
　　柳奕也笑了，继续走进房间。
　　我咬牙切齿地揉着胳膊，瞪着柳耀，心想，这是赤裸裸的报复吧。
　　柳耀盯着前面，忽视着我的视线，可嘴角却以难以觉察的幅度上扬着。
　　“爷爷我来。”卧室里，柳奕的声音传出。
　　“这有什么重的，你可别小瞧爷爷，我年轻时——”
　　“可就是靠着强状的身体让奶奶嫁给您的。哼，吹牛，我上次在梦里问过奶奶了，奶奶明明说是看你哭得可怜才同意的。”
　　“她怎么不来看我？——嘿嘿，她害羞呢。”
　　“您可真……”
　　柳奕搬着电风扇从卧室里走出来，又从地上某个角落扒过来一个电插板，老人拿着电线走在后面。将风扇的插头插上去。
　　“怎么样？这个强度可以吗？”柳奕打开风扇，问我。
　　“嗯嗯。”我收回目光，笑着点头。
　　堂屋里有一张吃饭的大桌子，隐约还能闻到些饭菜的味道。此刻已经七点多了。柳爷爷招呼我们坐下来聊，他往房里走去，说拿些东西。
　　堂屋里的灯泡被打开，我看着自己的胳膊，黑了好几个度。这时我的心不安起来，打开手机上的相机一照，完了，果然和从前的杜安茗一模一样了。
　　“怎么了？”柳爷爷走出来时注意到我的神情，手里拿着一个很大的布包。
　　“没事，”我挤出微笑，“因为晒黑了所以有点苦恼。”
　　“没事，你们年轻，没过多久又白回来了。”柳爷爷坐下笑道，看起来却很心不在焉，那只独眼不停地闪烁着，双手不停地在大腿上来回摩梭。
　　“是啊是啊。”我捧起脸笑道，心想这一个月就狠狠照镜子，非把这张脸看熟不可。
　　我看出柳奕也有些不自在，她的手一直扣着板凳。
　　“欸！耀耀等……”柳爷爷这时出声道。
　　柳耀刚才突然从柳爷爷的包里掏出一个东西递给我，我定睛一看，是一根绳子，上面挂着一个木制的平安扣。
　　看到这个，我想起小学时我奶奶给我买过一个玉制的，200多块，然后我戴着它高高兴兴地跑去向同学炫耀，关键时候拿出来一看，玉没了，只剩绳了。
　　思绪回到现在。
　　“给我的？”我受宠若惊地接过。
　　柳耀点着头。
　　我右手不禁放在胸前。“你这样让我很感到欸……不过这是你的吗？”
　　老爷爷眼睛放光。“是给你的，我昨晚刚打磨好的，戴着保平安。”
　　“还有这个！”柳奕两只手臂突然伸向我，双手中是一个手绳，由不用颜色的绳子编织在一起，像一个静止的彩虹龙卷风，上面还挂着几个铃铛。
　　“我勒个天，”我接过来在空中晃了晃，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怎么编的？”
　　柳奕抿嘴笑着。“我可以教你。”
　　“好啊，材料在哪买的？”
　　“小学附近的小卖部。不过我这里还有很多，你现在要编吗？”
　　“好！”
　　后面，我和柳奕开始编手链。我沉迷在编织手链的乐趣中，柳耀帮我拉着几根绳子的头，柳奕指导着我，我很快就学会了一个最简单的编法——麻花辫，编出来效果也不太好，有的地方松，有的地方紧，整体一看，丑！但我懒得拆，相信爸爸不会介意的。
　　我又学会了龙卷风编法，可连续编了几个，没一个能送人的。
　　“梧昙平时都玩些什么啊？”见我编得好像快走火入魔了，柳爷爷试图转移我的注意力。
　　“有时玩手机什么的，有时和朋友去游乐场或者公园之类的地方。”我抽空抬头回应着，感觉手已经不听使唤了。
　　“哈哈，那一定非常有意思。”
　　一旁指导我动作的柳奕直点头。
　　我编到最后，将柳奕的绳子和铃铛都用完了，可一串串手链，都只像在绝望中死亡的麻花。
　　我看着它们出神。
　　“很特别啊，”柳奕笑着从桌上拿走一个戴起来，“梧昙姐送我一个吧。”柳奕对我晃了晃手。
　　“好。”说着我心想，全部带回去一定会被爸爸嘲笑的，又看向柳耀，“你也想要一个对不对。”
　　最后柳耀和柳爷爷手中各戴了一个。我数了数，还剩4个，刚好爸爸有两只手两只脚。
　　“呀，有客人啊。”这时一个大叔抓拄着拐杖从外面进来，我看过去的时候，才发觉星星都出来了。
　　“爸，这位姐姐李梧昙，是王阿姨的女儿。”柳奕跑过去说，同时接过大叔手中的东西，“哇，爸爸您今天钓了好多条鱼啊。”
　　“嘿嘿。”大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好——啊！”看着我拄着拐杖正走了几步，却被拐杖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爸！”柳奕连忙扶住叔叔，忍笑道。
　　老爷爷直接大笑起来，坐我身边的柳耀，也少见地咯咯笑着。
　　柳奕带着鱼走了出去，说要把鱼放进水缸里。
　　“我今天钓了一条非常大的鱼！明天您去卖鱼的时候，那条鱼就不拿去卖了，再拿几条小鱼出来，我给你们炖鱼汤。芬芬可爱喝鱼汤了。”叔叔笑道。
　　“行。”老爷爷笑着回答。
　　天色实在是不早了，于是我给阿姨发去消息后，起身向他们告别。
　　老爷爷让柳叔叔骑三轮带我去村口，我实在不好意思，但路又长天又黑，我又实在是怕。
　　柳叔叔在前面蹬着三轮车，我背着书包坐在后面，一边打着手电筒给柳叔叔照亮前方，一边和门口目送着我们的柳耀他们挥手告别。
　　当看不见他们后，我无聊地望着夜空，没有高楼大厦的遮挡和灯光的照射，才发现天空原来那么广阔、庄严。我不由得生出一些恐惧来。
　　我低下头，忽然想起自己忘了约柳奕开学那天一起去报道了……不过以后也有机会再约。想到这里，我又不解起来。
　　“叔叔，柳耀之前是怎么去到市里的啊？连柳奕都没有去过。”我看着叔叔的后背问。
　　“听老王说他看见是一个女孩带耀耀去的。”叔叔努力瞪着脚踏，回答。
　　“女孩子？你们认识吗？”
　　柳叔叔沉默着，摇摇头，更加用力地踩着脚踏。
　　我觉得奇怪，“叔叔？”
　　柳叔叔侧头挤出一个微笑。“没事。”
　　这时我歪头看到叔叔眼睛亮晶晶的，是眼泪。
　　我感到好奇，又不敢问下去。
　　几秒后，叔叔望着前面开口道：“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这种事常发生。孩子们觉得有趣，就趁我们不在将耀耀带到陌生的地方，再看他能不能自己走回来。附近几百公里的地方耀耀都……都去过。深山，邻村……”柳叔叔呼吸开始颤抖，他深呼一口气，声音才努力稳住，“很抱歉耀耀给你妈妈造成了那么多麻烦，他平常都很听话，可能那天是……是太害怕了，所以……”叔叔再说不下去，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哭泣声。
　　我双手绞在一起，等叔叔情绪好些后——
　　“也算是因祸得福不是吗？”我拍着叔叔的背说，“现在妈妈店里的生意更好，柳耀也有了工资。估计那天老天爷就是这么想的，”这时我装起老人的声音，”“哎！这家店的老板那么好，我要让她的生意更好。欸！那里还有一个可爱的男孩，也是时候去参加工作了。让我来想想要怎么办吧……有了！我让他们两个碰一起不就好了？那让我再想想怎么让他们碰面……又有了！”这时我恢复原声，“然后老天爷就找到了一个邪恶女孩，用不被察觉的方式给她的潜意识灌输了指令。最后，”我双手合十，“我们皆大欢喜啦！”
　　叔叔大笑起来：“很有道理，哈哈哈………”
　　在我们到达村口后，我看到小姨的车早已停在了那。
　　我背着书包跳下车，双手握着背带快步走过去。“小姨我的冰红茶。”
　　“我给你买了蜜雪冰城的柠檬水，这个也行吧。喝大半后撕开包装后你整个鼻子都可以伸进去。”小姨撕开杯口包装递给我。
　　我凑近鼻子闻了闻。“行。”
　　“喝了还是倒了再上车？”
　　“喝了吧，顺便让我做做心里建设。”我背对车，仰头大口喝着柠檬水。
　　小姨捂嘴对车里开车的姨父笑道：“和她外婆一样，还好我没遗传。”，又走过去和柳叔叔客套地说着话。
　　喝完大半杯柠檬水后，要上车了。我向柳叔叔挥手告别：“叔叔再见。”
　　柳叔叔也向我挥手着，
　　我猛猛吸着最后的新鲜空气，结果这时姨父发动汽车去转弯……
　　“呕?”鼻子受到了汽车尾气的污染。
　　我上车后，小姨关门前又问我：“就书包，没忘其他东西吧。”
　　车窗外，柳叔叔和他的三轮车还停在村口，他正目送我们离开。
　　柠檬水的杯子被按在我鼻子上，我仿佛成了匹诺曹，回忆了几秒，对小姨摇头。
　　后面的几天，我和爸爸妈妈一直小姨家，直到满月酒结束。在我们要回去的那天，妈妈和爸爸去村里接柳耀和我们一起回市里，我在小姨家等他们回来。
　　当爸爸妈妈回来时，车里除了柳耀还有许多别的东西，其中就有一条装在袋子里的大鱼。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