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不再

　　十四章“对不起，我听不见”

　　不知不觉已到深秋，南城色彩褪去，逐渐被各种枯黄落叶取代。

　　如果不幸出门遇见大风天，更是场灾难，骑自行车，电瓶车被迷住眼睛，衣服，体温都将遭遇不幸。

　　姜莱自从上次胃不舒服以后，除了注意心情外，注意保暖也提上日程。

　　十一月中旬，她早已穿上保暖衣保暖裤。

　　秋冬天衣服颜色单调，她看着自己怎么都看不顺眼，从衣柜里拿出张林琳送她的那条浅黄色围巾，戴在脖子，这才踏出门。

　　一进办公室，便被热风包围，她顺势脱掉围巾。

　　张路瑾替她代过课后，最近总时不时出现在她身边。带班上学生一起做眼保健操，和柳丽一起陪她吃饭，频率多得离谱。

　　开始姜莱没当回事，渐渐有老师跑来当红娘。询问姜莱喜欢什么样子的男生，要给她介绍对象。

　　年龄合适，长相漂亮，性格好，有上进性，父母亲都在体制内，自己也有能力。

　　姜莱想过会有人介绍对象，没想到这算盘都打到兔子窝边了。

　　说是那男生也是体制内，工作稳定，人长得高高帅帅，爸爸妈妈做生意，家里不愁吃喝。

　　开始姜莱没听出来是在说张路瑾，旁边的柳老师提醒，说怎么那么像张老师。

　　姜莱才了然。

　　看吧，红娘惯会挑好的说。

　　怎么不说张路瑾工作不上心，整天混，除了上班外，最大爱好就是到处约狐朋狗友出去玩。

　　自此姜莱逐渐疏远张路瑾，总是找借口拒绝三人约饭。

　　放学后，姜莱在办公室赶最近的教学资料检查。天色逐渐昏暗，路灯绽放亮光，她不紧不慢收拾包，准备回家。

　　锁上办公室门时，听到大门口传来一阵争吵声。

　　她搂紧自己的大衣外套，小跑到校门口。
　　张路瑾和一年级的张老师正和家长说话。
　　她定睛一看，背着包的小孩是上次的果果，正要上前询问怎么回事。

　　便被拉着果果的中年男子的声音劝退，穿着件一圈毛领的黑色皮质夹克，挺着啤酒肚，大声吼着对面两人。

　　“你们怎么回事，这么大小孩尿裤子了都没发现。”

　　姜莱一阵恶寒，自家小孩裤子湿了，不想着早点回家收拾，反而在这里和老师胡搅蛮缠。

　　“你们是歧视我家小孩说不清话吗？”说着扯着果果一侧手，将他向前一甩，多亏张路瑾拉住，否则肯定要摔出好歹。

　　姜莱这才看清楚，果果耳朵带着助听器，上次在教室里基本没和他说话，完全没注意他长长鬓角下藏着助听器。

　　果果松开张路瑾的手，转身用手向他家长比划一通。

　　可看他家长一脸茫然表情就清楚，家人大概不会手语。

　　多可笑啊，小孩是听力障碍患者，家长却不会手语，反而恼羞成怒，不让他继续比划，扬言要打他。

　　张路瑾虽然个子占优势，但体型力量上处于劣势，只能王老师和张路瑾两个人拉着家长。

　　果果一个人站在不远的平地上，头顶校训的红色字的亮光照在他身上，平白多几分凄凉孤单。

　　姜莱再没法忍耐，逆着一阵冷风，不顾自己头发遮住眼睛，上前拉住果果。

　　弯曲膝盖，蹲下身，单膝跪着，不顾自己大衣拖在地面上。

　　伸出手，向他比划出手语。

　　姜莱以为这么多年不打手语，动作可能会记不清，打错。

　　结果，除了爸爸的手语以外，她的所有动作流畅自然。

　　意思是，“果果，你好吗，这是你爸爸吗？要不要找妈妈。”

　　自己右手食指与中指交叉碰向脑袋，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小男孩喜出望外，似乎看出姜莱手语速度的缓慢。

　　特意放慢手速，向她解释，自己很好。而且用嘴型发声，让姜莱听见简单音节。

　　姜莱没看清后续动作，他的家人便一把扯过果果手，看姜莱也在比划动作，居然怒骂，“你们学校有什么病，居然找个不会说话的老师。我一定会去投诉。”

　　看着他趾高气昂的态度，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姜莱清清自己嗓子，大声怒斥：“你去，你去告我。自家小孩是听力障碍者，家长居然一句手语不学，你这样不负责任的家长，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几个。在你告我之前，我也要去警察局告你，告你虐待儿童。”

　　男人意识到姜莱会说话，自认理亏，连拉带拽拖着果果的手走，临走还不忘放狠话。

　　姜莱脾气上头，“好啊，我就在这等着，等着你告我。”

　　看男人落荒而逃的背影才算解气，转身询问张路瑾和王老师是否有事。

　　两年以来，姜莱给所有老师最大的感受是：温柔，说话和声细语，做事认真努力。

　　如果不是后来得知她的母亲是大学老师，父亲是教育局领导，凭她太过温柔性格恐怕不知吃多少苦头。

　　这是第一次张路瑾看见姜莱发火，说话完全不留余地。上次暗讽他，他还以为是他的极限呢。

　　姜莱询问他俩情况时，趁机拨好自己额间散乱头发，眼睛紧盯二人，眼神中满怀关切。偏偏天公不作美，刚挽到耳后的碎发，被一阵风吹到脸一侧，将眼角的黑痣衬得格外醒目。
　　整个人站在风中，像极一幅画。

　　张路瑾说不出那种感觉，突然恍然，像是苏联的雕像，写实同时眼神表情塑造到极致，整个人写满坚韧不屈。

　　王老师揉了揉自己的手臂，回答，“我们没事，小姜你没事吧。唉，你刚才不该说这话的，郭果果的爸爸是校长的朋友，被说几句就说吧，也不会怎么样，真闹开了反而影响不好。”

　　王老师已经工作十多年，早已见惯这种场面。吃过苦以后，对新老师自然多几分忠告，不希望他们步自己的后尘。

　　姜莱这样的话，不知听过多少。她早已免疫，自动略过王老师的话，提醒王老师注意天黑，小心路滑，回家注意安全。

　　王老师见他们听不进自己话，也不再多说，一瘸一拐骑车回家。

　　“你也觉得……”
　　“你刚才说的很好。”

　　姜莱正要开口询问张路瑾是不是也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他率先开口打断姜莱的话，不贬反夸她。

　　“郭果果的家长仗着自己关系不知道麻烦学校多少事。如果真是关心孩子的，那当然没问题，可你也看见了，他只是想体现自己优越感，压根不在乎小孩。”

　　“自家小孩今年装上助听器，以前都是没法听见的。结果听说家里只有妈妈为小孩学手语，现在离婚了，小孩归爸爸。爸爸更是不管不顾，他这样算什么家长。”

　　张路瑾本质上和姜莱是一路人。他们通过迎合社会隐藏自己，成为社会的大多数，但骨子里藏的原则，是洗刷不掉的。

　　“你做的是对的，姜莱！”
　　“而且你很厉害，居然会手语……”

　　两人三言两语，结伴离开。

　　梁佑穿梭在八月酒吧的吧台，今天难得不上台，在这里当酒保收银。

　　为了防止最近的高话题，自己被人认出。特意带浅色鸭舌帽，将上半张脸遮住，仅能从酒吧各色灯光照耀下，显现优越的下颚线。

　　他能感受到自己吧台期间，周围不少人投来视线，但他装作看不见，只专注于调酒，收银。

　　全程手上动作不断，调酒杯在他手上显得如鱼得水。

　　他趁空闲时间跑去厕所，结果却在厕所门口被人拦住。

　　女生穿件设计简单小白裙，但能看出质地极好，整个人紧张地扣着裙摆，裙子毫发无损。

　　她挡住梁佑去吧台的路，“你好，可以给我你的微信吗？”

　　不知怎的，他看着女孩，莫名想起第一次见姜莱的情景。明明人不同，地点不同，但紧张的状态如出一辙。

　　接下来，是姜莱告诉他一定要记住的。

　　他抬头撞进女孩紧张又充满期待的眼神中，被帽子遮住的脸一览无余。

　　正当女生满怀期待时，梁佑伸出自己清瘦有力的手臂。

　　右手抬起做敬礼状，半圆划过手腕，小拇指伸出，摸向自己耳朵。装作听不懂对方话。

　　这是姜莱教他的手语。

　　如果被别人搭讪，一定要记住做的动作。

　　他再次加快速度，做了一遍相同动作，全程懵懂装作听不懂对方话，微笑的模样。

　　趁女生愣神，走向酒吧后台。

　　不久，出现另一个女生，埋怨女生不够主动。

　　女生略带哭腔解释，“他听不见，我能怎么办？”

　　两人惊讶不已，也只能作罢。

　　他和姜莱相处时间并不长，只有不到两个月。但他总以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影响并不完全能用时间来衡量。

　　如果用时间来算，他爷爷和院子里那棵柿树大概是一辈子的真爱，毕竟树年龄比人还大。

　　姜莱只出现过两个月，但却影响着这两年他的一举一动。他的所有喜怒哀乐几乎都被她所牵引，他的很多行为举动不知不觉都带上她的影子。

　　可能在姜莱想见他之前，他都会以这样的方式生活吧。

　　这句手语便是最好的证明，意思是：“对不起，我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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