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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如果要用一个字来形容踏雪在采芝堂的生活,那就是一个字:苦!
天不亮就起来了,药材成批成批地来,又成批成批地去。清点完数目,还要看品相,一个早上就没了。下午的时候要切药,又搬又抬的。晚上还要算账,和李掌柜对平银钱。
本来只打算来南京一个月,没有多带衣服,只能勤快洗勤快晾。一日下来没有半刻歇脚,洗完澡后倒头就睡。
饶是这样,还讨不着好。饭吃多了两口,觉多睡了一点,都会被李掌柜训斥。
暑气兴盛,这苦力活让踏雪活活掉了五六斤肉。
做满了一个月,才得了干巴巴的一钱银两。李掌柜义正言辞:“白霏姑娘特意叮嘱的,从工钱里扣钱偿债。吃住都包了,莫嫌弃了。”
难得休半天假,踏雪用来补觉了。岫岫见父亲这般,于心不忍,说道:“东家允了爹爹,让我接这账房的活计。后面突然来了你,他心里不自在。王掌柜要走还不安生,特意叮嘱要给你摊多点活。”
“东家看他老人了,不好当面驳他。父女二人,同时管着银钱和账簿?日子长了,这采芝堂就不姓白,姓李了。”踏雪说道。
“我娘早没了,我这腿你也看到了。这么多年了,爹爹为了给我攒嫁妆,一个铜板也别想从他跟前溜走。什么脸面呀,规矩呀,都没有银钱要紧。”岫岫也很无奈。
“磨磨蹭蹭什么呢?三娘,干活了。”李掌柜在外面大声喝道。“郑大夫也来了。近日全城戒严,圣上要送国公爷征讨安南呢。今日药材运不进来,就把去年的账册翻出来晒一晒。三娘,你把院子收拾收拾,腾个位置。”李掌柜的吩咐道。
踏雪把嘴里叼着馒头,忙活起来。
蝉鸣此起彼伏,脚步细细碎碎。荷叶上的露珠散出七色的微光,漫照着院子里铺散的药材。空气中弥漫着药香,一只草蛙闯入,迷了路。踏雪把它小心兜住,扔进去种荷花的水缸里。
腾出了位置,一边晒书,一边翻看。踏雪管了这一个月的账,珍贵的药材大多来自辽东。她心思聪颖,猜到了几分。怪道家里不来抓人,寄回去的书信也石沉大海。
这白家,和姜家一样,老相识了。想到这里,踏雪就很心安,时候到了,自然就放回家了。
但是她在这里磨了一个月,不得自由,也不晓得语儿的事如何了。药方邑的亏空,也没法去跟进。
可是……南京的采芝堂,账册里为何有观自在的药笺?
岫岫看了下,叹气道:“这就是上一个人不牢靠的地方。这些都是散客,我接手后才和客官要药笺,之前那些那些短了许多,都是只出了药,没有附文书。看这药笺……这个压痕,是太平门的松烟阁,他们是大铺子,会留个标记。”
“松烟阁……”踏雪沉思一会,“靠近翰林院,生意应该蛮好。”
岫岫点头称是,“是个能生金蛋的母鸡,可是盘出去了。说是,掌柜的发了笔大财,给儿子捐了官,往北京那边赴任去了。”
踏雪又仔细看了那个药笺,底下没有观自在大夫的签章,辽东药山的墈合也不太对劲……分明是一张药笺重复用,坐支了。她大胆推敲了一下,观自在也有奸细。而且,对辽东上官氏下死手的人,就在北京城。
晒好书,就没什么事做了。各处铺子都开着,但买卖都很淡。圣上会在午时前后送军,市井百姓都在等着一睹龙颜呢。
岫岫忙完活计,说道:“我要出门送药去了,三娘与我一起?”
李掌柜难得没劳役踏雪,答应了。
“这么早出门。”刚出李掌柜的眼皮,踏雪浑身松快。
“我也就做做饭洗洗衣衫,可拿的月钱和众人是一样的。大伙都忙得很,就我闲着吃白饭。你来南京这么久,都没出来走动过。”岫岫没好意思说道。
“那正好。”踏雪动了心思,“别在路上闲逛,惊扰到圣驾。陪我到玉石铺子,看点漂亮玩意去。”
“也好。我们大奶奶的娘家,就是做这营生的。我有相熟的,咱们过去坐坐,看看?”
踏雪带上那个白玉药瓶,和岫岫到了漱石轩。掌柜的上了年纪,见到岫岫,笑道:“李姑娘,有段日子没见了。”
“也就今日得空。”岫岫腿脚不便,坐了下来,聊闲天,“这是上个月新来的伙计,有个稀罕物什,想请掌柜的帮忙瞧瞧。”
掌柜的把玩那个药瓶,细细查看,“最少也有五十年了。和田青白玉,盘出了琉璃的通透,中和了蜡质光泽,温润得很。这仕女肖像,游丝毛雕刻得用心。瓶身的浅黄土沁,有点年份了。瓶颈有莲瓣纹样……我是老显摆了,你们看,雕出来的发髻就是元时的,也不消多讲。”
踏雪终于确定,草原上第一个“神医娘娘”,就是她的外祖母。
几人在铺子里坐着,远远地看到锦衣卫拿着仪仗开路,众人赶紧跪下了。
京卫指挥司数人围着龙辇,有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穿着甲胄,威风凛凛地走在前头。
踏雪微微抬头瞧了一眼,看他有些眼熟。
岫岫把她的头压下去了,小声说:“这是陛下的亲军,不可直视。”
踏雪还想再看一眼,看个真切。掌柜的劝道:“看官服和玉佩,是京卫指挥佥事,皇后母家的人。姑娘快低头,莫被误认为乱党。”
沈时衡在边关立了大功,却险些丧命。这次回南京,休养了许久。圣上怜爱,还想他养好身子再往北京去。这次出征安南,名单中没有他。
他眼光左右扫射。目之所及,黑压压一片。没有刺客,没有拦驾,没有建文余孽,他打了手势,让辇车往前。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留下背影扬长而去。踏雪站起来,理了理衣襟,想了一阵。这些儿郎能在御前侍奉,不是皇亲国戚,就是高官子弟,怎么会有人看着眼熟呢?
踏雪和岫岫,跟掌柜的告辞,前往显贵府邸送药。
“城东一片多是达官贵人,连着丫鬟小厮都是尊贵的,都是轻易得罪不了的主。”岫岫的脚走起来很吃力,“这几户人家要的都是上等的好药材,除了皇宫,也只有我们这里有。”
“张府跟我们那儿,走路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还要人家送,真是。”踏雪抱怨道。
“他们出了大价钱,我们送过来也是应分。快到门口了,姐姐慎言。”岫岫说道。
“让你们送,怎么了?”角门里传来了妇人的声音。
岫岫一看,忙赔笑道:“刘大娘好。我们今日是来送药的。”
那妇人哼了一声,说道:“就一盏茶的功夫,都能迟到这许多。这是御医给群主娘娘开的安胎药,要按着点来喝的。这要是误了煎药的时辰,你们担待得起吗?”
“今日是迟了些。还请大娘叫群主娘娘房中的姑娘出来核对下,签了字,我们也好交差。”岫岫说道。
那妇人侧着眼睛,对身旁的小丫头说道:“听到没有?还不去请群主房中的副小姐们出来。”
小丫头唯唯诺诺领了命就去了,不一会就回来了,说道:“往日送惯了,料是不会有差池。若是大娘没空,就叫药房的小娘子等等,思柔姐姐待会就来。”
“小蹄子,传个话都说不好。”刘大娘扬起手就是一巴掌,吓得小丫头赶紧走了。“如今连这些小牙口都不把我放眼里,一心巴着东苑的高枝。”她气没出完,又对着岫岫骂:“该死的货色。要是不能按时送,我就找个机会跟你们掌柜的说了,把你们这丫头片子都发卖了。”
踏雪平生看不惯这种狗仗人势的奴才,说道:“刘大娘也是个有头有脸的管家娘子,今儿什么是什么火气,冲撞了您老人家。要是和我们这些不懂事的小姑娘计较,岂不是失了体统,丢了脸面?再说,我们两个都是良民,又不是府上的人。就算做错了事,也有白府教导处置。”
刘娘子气得脸色煞白。她初次与踏雪打交道,纵然口齿畅快,一时也想不到如何发作,只恨恨地说一句:“走着瞧。”
她前脚刚走,后脚那小丫头就领着一个姑娘来了,岫岫忙和她问好。
那女子眉目甚是好看,穿得也华贵。若是不知道的人见了,定以为是哪家的太太小姐。只见她把药包里的小包都看了一下,又对了下手里的药方,在单上签了字,给了一把铜钱,放她们走了。
路上踏雪还在抱怨,岫岫忙捂住她的嘴,劝道:“姐姐失心疯了!那刘大娘是太太身边的陪房,最是得脸的。”
“你放心,这等刁奴,左右不到主子。”踏雪说道。
“姐姐如何知道?”岫岫不解。
“南京药铺甚多,但做生意,来往照应,还是要看人。白家和张家即使无恩,也必定无仇。几句口角而已,哪家主人会为了一个奴仆跟别家撕破脸?”踏雪说道。
岫岫正想说些什么,不料碎步走的太急,险些摔倒。
踏雪看她踉踉跄跄,想着帮帮她。要是……要是能在城东这一片送药,说不准还能打听到姜家的事。当时元嘉说,府衙错判,就得往南京来翻案。要是没听到风声,那就是语儿也出狱了。
她忍不住说道:“你平日里送药出行,原是这般不便。要不,以后就我来。”
“如果可以就最好了。这样来回走,真的受不住。可惜我的脚是天生的,这辈子只能如此。”岫岫说道。
两人慢悠悠把剩下的药送完,又自自在在回到采芝堂。李掌柜难免责备踏雪偷奸耍滑,岫岫却出面维护,提出了换差事的想法。
掉进钱眼里又看踏雪不爽利的李掌柜,听完女儿的话,心中起了另一番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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