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尘

作者:从容8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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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4 章



      长安风起劾权宦
      乾元三年春,长安的柳枝刚抽出新绿,沾着晨露的嫩芽在微风中轻颤,可紫宸殿内的朝会,却透着比腊月寒雪更刺骨的凉意。
      吕彦昭捧着那卷弹劾文书,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麻纸边缘,指腹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站在百官队列的末位,视线越过前方攒动的绯色与紫色朝服下摆,精准地落在御座左侧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 李辅国。
      此时的李辅国已非昔日那个仅掌宫闱杂事的内侍,他身着绯色官袍,腰间系着肃宗亲赐的 “尚父” 金带,带扣上的鎏金狮纹在殿内烛火下泛着冷光。
      连宰相萧华奏事时,都要先侧首看他的神色,待他微微颔首,才敢继续开口。
      昨日朝散后,吕彦昭在宫门外的槐树下,亲眼见李辅国以 “平叛需犒赏禁军” 为由,将一份奏折递到肃宗手中,奏请将江南盐铁税划归内侍省管辖。
      彼时他便攥紧了袖中的账册,今日朝堂之上,眼看萧华、裴遵庆等老臣皆垂首默立,竟无一人敢站出来反驳,他胸中的气血终于按捺不住。
      “陛下,江南盐铁税岁入三百万缗,乃国库根本,若划归内侍省直辖,恐难防中饱私囊之弊。”
      吕彦昭的声音突然响起,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深潭,瞬间打破了殿内凝滞的沉默。他跨步出列,将手中的弹劾文书高举过头顶,文书边缘因晨风带入的湿气,微微卷了角,
      “臣去年赴幽州查勘军情时,曾查得内侍省接管河北军饷后,短短半年便私吞二十万缗。
      寒冬腊月,前线将士连粗布冬衣都穿不上,冻毙于营寨者每日都有 —— 如今再让内侍省掌盐铁税,百姓恐要在苛捐下再受盘剥之苦!”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变得微弱。站在前列的礼部侍郎崔圆悄悄往后缩了缩,袍角蹭过地砖,发出细碎的声响。
      百官皆垂首敛目,唯有吕彦昭挺直脊背,像一株在寒风中倔强生长的青松。
      李辅国缓缓转过身,他那张因常年居于内宫而显得苍白的脸上,皱纹在烛火下沟壑分明。他眯起眼,目光像淬了毒的针,一点点扫过吕彦昭的脸,语气里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轻蔑:
      “吕御史倒是胆大包天,刚从幽州那蛮荒之地回来,就敢在陛下面前非议朝政。
      河北军饷之事,陛下早已准某自查,账目清晰,何来私吞之说?莫不是你在前线待久了,忘了这紫宸殿的规矩,也忘了谁才是陛下倚重的人?”
      肃宗坐在御座上,脸色比李辅国还要苍白几分。
      他咳嗽了几声,帕子上隐约洇出一点淡红,却被他迅速攥在手心。他看向吕彦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 有欣赏,有担忧,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怯懦。最终,他只是摆了摆手,声音虚弱得像风中残烛:
      “彦昭,李尚书既说已自查,此事便先搁置吧。江南盐铁税关乎禁军粮草,朕还需再与诸卿商议。”
      吕彦昭心中一沉,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他早知道肃宗晚年沉疴缠身,受制于李辅国与张皇后,却没想到连一句辩解的机会都不愿给。他深吸一口气,抬头直视着御座,声音比刚才更响,带着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绝:
      “陛下!臣有物证!” 他从袖中取出一叠泛黄的账册,指尖在其中一页停顿了片刻 —— 那页纸的右下角,有一个极淡的墨色莲花印记,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
      “这是臣在幽州查抄叛将何潭府邸时发现的,上面详细记录了内侍省私吞军饷的去向 —— 其中十万缗,竟流入了李尚书心腹王元宝的商铺!”
      李辅国的脸色终于变了,原本松弛的嘴角瞬间绷紧,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他上前一步,袍角扫过台阶,发出刺耳的声响:
      “你伪造账册,诬陷重臣!来人,将这狂悖之徒拿下!”

      殿外的禁军应声而入,手按腰间佩刀,正要上前拿人,却见吏部尚书韦陟突然出列。
      韦陟今年已六十有二,鬓发斑白,却依旧腰杆挺直。他拱手时,衣袖间飘出一缕极淡的檀香 —— 那并非长安市面上常见的檀香,而是带着几分异域气息的安息香,
      “陛下,吕御史刚从幽州平叛归来,擒获何潭有功,若无私凭实据,断不敢在朝堂之上妄言。臣请陛下准吕御史呈上证物,交由三司会审,以辨真伪,也免得落人口实,说我朝容不得直言敢谏之臣。”
      韦陟是太宗朝名臣韦挺之后,在朝堂上素有威望,也是少有的敢与李辅国抗衡的老臣。
      他一开口,立刻有几位与吕彦昭父亲吕衡交好的老臣相继附和,户部尚书刘晏更是上前一步,接过吕彦昭手中的账册,呈到肃宗面前:
      “陛下,臣略通账算,愿先查验此册真伪。”
      李辅国看着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支持吕彦昭,手指紧紧攥住金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知道,若真闹到三司会审,那些账册里藏着的东西,迟早会被翻出来 —— 不仅是私吞军饷的证据,还有去年他暗中资助叛将的蛛丝马迹。他强压下心中的怒火,脸上挤出一丝假笑:
      “既然韦尚书与刘尚书都愿查验,那某便静待结果。只是吕御史,若查不出证据,你这诬陷重臣之罪,可就难辞其咎了。”
      肃宗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满是疲惫:
      “罢了。吕彦昭,你将账册交给三司,朕命你与韦尚书一同主持会审。只是…… 凡事需有度,不得牵连无辜,更不可扰乱朝局。”
      退朝后,暮色已漫进紫宸殿的廊庑。
      吕彦昭刚走出殿门,就被两个身着黑色劲装的亲卫拦在了廊下。为首的亲卫脸上带着一道刀疤,从眉骨延伸到下颌,他冷笑一声,递来一封用黑蜡封口的密信:
      “我家尚书说,吕御史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莫要为了一时意气,连累了在绵州的老母亲。”
      吕彦昭捏紧密信,信纸粗糙的质感硌得掌心生疼。
      他想起父亲吕衡当年就是被奸相陆峻以家人相要挟,最终含冤而死,如今李辅国竟用同样的手段对付他。
      可他抬头看向廊外,夕阳正透过柳枝的缝隙洒下来,落在青砖上,像极了幽州城外那些冻饿而死的士兵身上的血迹。他心中的决绝更甚,声音冷得像冰:
      “回去告诉李辅国,某既敢弹劾他,就不怕他报复。
      若他真敢动某的家人,某便是拼了性命,也要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让天下人都看看,他这‘尚父’究竟是何等奸佞!”
      那亲卫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 —— 那里挂着一块墨色玉佩,玉佩边缘刻着一个极小的 “潭” 字,与何潭府中查抄的玉佩样式一模一样。
      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悻悻地转身离开,脚步声在廊下渐行渐远。
      吕彦昭正欲离去,却听到廊柱后传来一声轻咳。
      他回头,只见韦陟正站在阴影里,手中握着一把玉柄折扇,扇面上绘着寒江独钓图。韦陟走上前,眼中满是赞许:
      “好个有骨气的少年!当年你父亲吕衡,就是在这紫宸殿的廊下,以死明志弹劾陆峻,今日你在这廊下直面权宦,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吕彦昭转过身,对着韦陟深深拱手:
      “韦尚书谬赞。某只是不想让父亲的血白流,不想让大唐的朝堂,再被奸人把持,让天下百姓再受疾苦。”
      韦陟拍了拍他的肩,目光望向远处的朱雀大街,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他突然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凝重:
      “会审之事,不会轻松。
      李辅国在三司安插了不少亲信,尤其是大理寺丞赵谦,更是他的义子。明日一早,你到我府上来,我府中藏有一份旧档,或许能帮上你。
      对了,我府中常用安息香熏屋,你到了府门前,只需说‘寒江独钓’,门房自会引你入内。”
      吕彦昭心中一动,韦陟特意提及安息香与暗号,想必府中另有玄机。
      他点头应下,看着韦陟转身离去,那缕淡淡的安息香气息却留在了廊下,与殿内的烛火气息交织在一起。

      夕阳彻底沉入西山,暮色渐浓,紫宸殿的廊柱上,宫灯一盏盏亮起,昏黄的灯光映着吕彦昭的脸。
      他握紧了手中的弹劾文书,指尖再次触碰到账册上那个淡墨莲花印记 —— 他隐约记得,父亲生前的书房里,也曾有过带着同样印记的纸张。
      这场与李辅国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但吕彦昭知道,无论前路多险,他都要走下去。为大唐肃清奸邪,为父亲正名,也为那些在乱世中逝去的忠魂,讨一个公道。
      而账册上的莲花印记、韦陟府中的安息香与旧档,还有李辅国亲卫腰间的 “潭” 字玉佩,都像一颗颗埋在暗处的棋子,终将在未来的棋局中,掀起更大的风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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