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嘴神功

　　油布褶皱里那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粉末，此刻在李孤眼中却仿佛燃烧的毒焰，散发出令人心悸的不祥气息。希望刚刚燃起，就被这冰冷的发现瞬间浇灭，甚至拖入了更深的疑惧之中。
　　回春堂。母亲留下的地址。这究竟是一条救赎之路，还是一个精心编织的、直通地狱的陷阱？
　　朱婆婆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她死死盯着指尖那点微末的红粉，眼神剧烈闪烁，显然内心正在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
　　去，风险巨大，可能自投罗网。不去，或许就永远错过了揭开父母过往、甚至找到克制邪功方法的唯一线索。
　　良久，她猛地一咬牙，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去！必须去！”
　　李孤的心猛地一提。
　　“但这粉末……”他急道。
　　“无妨。”朱婆婆打断他，语气迅速恢复了冷静，“既然知道了手段，就有应对之法。鸦巢擅长用毒用藥，追踪之术诡异，但并非无解。”
　　她迅速行动了起来。先是小心翼翼地将那叠珍贵的药方札记用一块全新的、绝对干净的油布重新包裹严密，确保没有任何粉末残留。然后，她从那个小小的皮质工具袋里取出几个更小的瓷瓶。
　　她打开一个瓷瓶，里面是某种无色无味的透明液体。她用指尖蘸取少许，极其仔细地涂抹在可能接触到粉末的指尖、袖口等地方。液体很快挥发，留下一层极薄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膜。
　　“这是‘无息水’，能暂时隔绝大部分追踪药粉的气息散发。”她低声解释，又取出另一个瓷瓶，里面是淡黄色的药粉。她将少许药粉弹在自己和李孤的衣摆、鞋面上。
　　“这是‘乱踪散’，能混淆和干扰追踪者的嗅觉，让他们无法精准定位。”
　　做完这一切，她又仔细检查了两人全身，确认没有遗漏任何可能沾染粉末的地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眼神中的凝重丝毫未减。
　　“记住，”她盯着李孤，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到了回春堂，一切看我眼色行事。少说话，多观察。一旦发现任何不对，立刻跟我走，绝不能犹豫！”
　　李孤重重地点头，手心因为紧张而再次沁出汗水。
　　两人再次仔细检查了伪装，确认无误后，才悄然离开这间临时藏身的破屋，汇入了西市上午逐渐热闹起来的人流之中。
　　百草街位于西市的边缘，是一条相对安静的街道，两旁多是经营药材、香料的铺面，空气中弥漫着各种草药混合的独特气味。与主街的喧嚣相比，这里显得有几分清冷和持重。
　　叁拾柒号，回春堂。
　　门面并不起眼，甚至有些陈旧。一块黑底金字的匾额悬挂在门上，“回春堂”三个字笔力虬劲，却蒙着一层淡淡的灰尘。门口也没有招揽生意的伙计，两扇木门半开着，里面光线有些昏暗。
　　朱婆婆在街对面一个卖竹编的摊位前停下，假装挑选器物，目光却如同最敏锐的探针，仔细地扫视着回春堂的周围。
　　铺面正常，客人寥寥。对面茶馆里坐着几个闲聊的老人，看起来并无异常。街角有几个蹲在地上玩石子的小孩。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平常，甚至有些……过于平常了。
　　但越是平静，朱婆婆的眼神就越是警惕。她经历过太多的风浪，深知平静的水面下往往暗流汹涌。
　　观察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并未发现任何明显的埋伏或盯梢的迹象。
　　“走。”朱婆婆低声道，搀扶着李孤，迈步走向回春堂。
　　跨过门槛，一股浓郁而复杂的药草气味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一种陈年老木和干枯植物的特殊气息。堂内比外面看起来稍大，靠墙是一排顶到天花板的巨大药柜，无数个小抽屉上贴着泛黄的药材名称标签。柜台后，一个戴着圆框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医师正低着头，用一杆小巧的铜秤称量着药材，神情专注。
　　听到有人进来，老医师头也没抬，只是慢悠悠地问了一句：“抓药还是问诊？”
　　他的声音苍老而平和，带着一种长年与药材打交道沉淀下来的沉静。
　　朱婆婆示意李孤留在门口附近观察，自己则走上前去，用那沙哑的乡下口音回道：“老先生，俺想打听一味药。”
　　“什么药？”老医师依旧没抬头，手指熟练地抓取着药材。
　　“百年份以上，生于极阴之地，叶脉含银丝的那种。”朱婆婆说出了药方札记上描述的特征。
　　老医师抓药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他缓缓抬起头，圆框眼镜后的眼睛眯了起来，仔细地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破旧、看似普通的老妪。他的目光锐利而审视，仿佛要穿透那层拙劣的伪装。
　　堂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李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下意识地摸向了怀里（虽然那本书并不在）。
　　然而，老医师只是打量了片刻，便又重新低下头，继续摆弄他的药材，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夫人说的这味药，可是‘银脉幽昙草’？”
　　朱婆婆眼神微不可查地一动，点头道：“俺也不晓得叫啥名，就知道是这么个长相。”
　　“哦，”老医师慢条斯理地将称好的药材包起来，“这药可稀罕得很，性子也极阴，等闲用不上，用错了可是要出人命的。老夫这小店，没有。”
　　他的回答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异常。
　　朱婆婆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失望：“这样啊……那您可知道，长安城里，哪家药铺可能会有？”
　　老医师摇摇头：“难说。这等奇药，可遇不可求，多半只在一些传承久远的大药铺或者……某些专走偏门的秘市里或许能见到踪影。夫人还是去别处问问吧。”
　　对话进行得异常正常，正常得甚至有些乏味。
　　难道……猜错了？这里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药铺？那地址只是母亲偶然记下的？
　　朱婆婆道了声谢，似乎准备离开。但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柜台一角放着的一本用来记录药方的旧账册。
　　账册是摊开的，最新的一页上，除了药材名和分量，在页脚空白处，有人用朱笔，极其随意地画了一个小小的、不甚起眼的图案——那图案的结构，赫然与昨天山间小院门板上那个恐怖的“鸦巢”追猎印，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更加简化，更像是一个无意识的涂鸦！
　　朱婆婆的身体瞬间绷紧！但她的表情控制得极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自然地转回了身，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然而，就在她转回身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后堂通往内室的布帘，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仿佛刚刚有人在那里窥视，又迅速退回了黑暗中！
　　不对劲！ 这里绝对不对劲！
　　那朱笔涂鸦绝非巧合！后堂有人！
　　朱婆婆的心沉了下去。但她知道，此刻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她再次向老医师道谢，然后自然地走向门口，拉起李孤，用不高不低的声音抱怨道：“哎，白跑一趟，走吧走吧，再去别家问问。”
　　她的语气、神态，都完美符合一个求药未果的失望老妇。
　　李孤虽然不明所以，但能感觉到奶奶抓着他胳膊的手骤然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让他疼痛。他立刻意识到情况有变，低下头，乖乖地跟着往外走。
　　一步，两步……距离门口越来越近。
　　柜台后的老医师依旧低着头，仿佛对她们的离去毫不在意。
　　然而，就在她们即将迈出回春堂门槛的瞬间——
　　“吱呀——！”
　　那两扇半开的木门，竟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猛地推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自己缓缓地、沉重地关上了！
　　彻底隔绝了外面的光线和喧嚣！
　　堂内瞬间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昏暗之中！
　　只有老医师柜台上的那盏小油灯，投射出昏黄跳跃的光芒，将他那张埋在阴影里的脸映照得阴晴不定。
　　一个冰冷、干涩、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声音，从柜台后慢悠悠地响起，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意：
　　“夫人……何必急着走呢？”
　　“您打听的那味‘银脉幽昙草’……”
　　“后堂……恰好刚到了一批‘新货’。”
　　“不想……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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