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分你我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带着点青灰色的凉意。江野猛地坐起身，胸腔剧烈起伏，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湿，黏在皮肤上，又凉又痒。

　　“操。”江野低骂了一声，声音沙哑得厉害。他转过头，看到沈漠川还在熟睡，眉头微蹙，大概是被他的动静吵醒了。江野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放轻动作，伸手轻轻抚平沈漠川皱着的眉头。

　　指尖碰到温热的皮肤时，他才真正感觉到一丝真实。沈漠川还在，好好的，没有躺在病床上，没有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他就在自己身边，呼吸均匀，睡得安稳。

　　江野松了口气，却还是觉得后怕。他俯下身，在沈漠川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别怕，”他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在。”

　　他轻轻挪下床，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底往上窜，才稍微压下心里的恐慌。走到窗边拉开窗帘，晨雾还没散，远处的树梢还浸在乳白色的雾气里。

　　“醒这么早？”

　　身后传来沈漠川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江野回头，看到他支着胳膊坐起来，头发乱糟糟的。

　　“睡不着。”江野笑了笑，走过去坐在床边，“再睡会儿？”

　　“不了。”沈漠川摇摇头，抓住他的手，指尖触到掌心的冷汗，眉峰蹙了一下，“做噩梦了？”

　　“没有。”江野反手握紧他的手，把冰凉的指尖往自己掌心焐，“就是想早点带你去看海。”

　　沈漠川挑了挑眉，显然没完全相信，但也没追问，只是慢悠悠地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随即从善如流地掀开被子：“那我去洗漱。”

　　江野看着他走进浴室的背影，松了口气。幸好没被发现。那个梦太真实，真实到他现在想起沈漠川最后闭上眼的样子，心脏还会抽痛。他不能说，至少今天不能。今天他们要去看海，要去看日出，要把那些沉重的、悲伤的东西，都暂时抛在脑后。

　　收拾东西时，江野特意把那个玻璃瓶放进背包侧袋，手指触到坚硬的瓶身，心里踏实了些。沈漠川在镜子前系衬衫扣子，动作慢条斯理，袖口扣得一丝不苟。江野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对着镜子里的人笑：“穿这么整齐干什么，去海边又不是去开会。”

　　“防晒。”沈漠川透过镜子瞪他一眼，“晒伤了怎么办？”

　　“我给你涂防晒霜。”江野低头，在他颈窝亲了一下，“保证涂得均匀。”

　　沈漠川的耳朵红了，推开他：“别闹，快点收拾。”

　　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得人神清气爽。摩托车驶离市区，沿着海岸线的公路一路向前，两旁的树木飞速倒退，海的气息越来越浓。沈漠川渐渐放松下来，环在江野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风声里能听到他压抑不住的笑声。

　　江野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车速放慢了些，能更清楚地听到身后人的呼吸声。

　　“你看！”沈漠川忽然拍了拍他的腰，声音里带着兴奋，“那边是不是快日出了？”

　　江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海平面尽头泛起一抹淡淡的橘红。他笑了：“快了，再往前开一段，有个观景台，视野好。”

　　摩托车在观景台停下时，天边的橘红已经蔓延开来，把半边天都染成了温暖的颜色。江野支起车梯，从背包里拿出外套，披在沈漠川肩上：“风大，披上。”

　　“你不冷？”沈漠川把外套往他那边拉了拉。

　　“我火力旺。”江野握住他的手，往沙滩走去，“走，我们去那边等。”

　　沙滩上已经有几个人了，都在安静地等待日出。江野找了块干净的礁石，扶着沈漠川坐上去，自己则半蹲在他面前，替他把被风吹乱的头发别到耳后。

　　“紧张吗？”江野笑问。

　　“有点。”沈漠川诚实地点头，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海平面，“以前只在照片上看过，没想到这么美。”

　　“等会儿更美。”江野握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画圈，“比你还美。”

　　沈漠川瞪他：“油嘴滑舌。”

　　话虽如此，嘴角却忍不住上扬。江野看着他笑起来的样子，心里的阴霾彻底散去了。真好，他还在，还在笑着，还能跟他斗嘴，还能陪他看日出。那些不好的，都只是梦而已。

　　天边的颜色越来越深，从橘红到绯红，再到金红。终于，一个小小的红点从海平面跳出来，然后越来越大，越来越亮，最终冲破云层，把整个海面都染成了金色。

　　“出来了！”沈漠川的声音带着激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太阳，生怕错过了什么。

　　江野没有看太阳，他在看沈漠川。阳光洒在他脸上，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带着惊叹的表情，脸颊因为激动泛着淡淡的红晕。

　　真美啊。江野想。比日出美多了。

　　他悄悄从背包里拿出那个玻璃瓶，握在手里。沈漠川还在专注地看日出，直到太阳完全升起，才转过头，正好看到江野手里的瓶子。

　　“这到底是什么？”沈漠川好奇地问。

　　“给你的。”江野把瓶子递给他，“打开看看。”

　　沈漠川接过瓶子，入手冰凉。透明的玻璃里，两缕头发缠绕在一起，黑得发亮。他拔开瓶塞，拿出那张叠成方块的便签纸，小心翼翼地展开。

　　上面是江野龙飞凤舞的字迹，带着点霸道，又透着认真：

　　“沈漠川，老子这辈子赖定你了。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你都得是我的。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沈漠川的手指顿住了，他抬起头，看着江野，眼眶有点红：“你……”

　　“别感动太早。”江野笑了笑，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还有呢。”

　　他从沈漠川手里拿过瓶子，指着里面的头发：“知道为什么放这个吗？”

　　沈漠川摇摇头。

　　“我听老一辈说，”江野的声音带着一丝认真，“头发是一个人灵魂的一部分。人死后，要是想投胎转世，就得带着完整的灵魂。要是灵魂不完整，就会变成孤魂野鬼，找不到回家的路。”

　　沈漠川愣住了，没明白他想说什么。

　　“你以前不是说，”江野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想把骨灰撒进大海吗？我那时候答应你了，我说我也一样。”

　　“可是后来我想，”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大海那么大，万一……万一你找不到我了怎么办？你那么路痴，那么爱哭，找不到我肯定会哭鼻子的。”

　　沈漠川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玻璃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所以我就想了个办法，”江野拿起那个瓶子，对着阳光看了看，两缕头发在光线下清晰可见，“把我们的头发放在一起，这样就算我们分开了，这缕魂魄也会带着我们找到彼此。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能找到。”

　　“江野你……”沈漠川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他没想到，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混蛋，竟然会想这么多，竟然会为他们的“来生”考虑得这么周全，这份沉重的爱意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江野把瓶子递给沈漠川，“我们把它放海里吧。让它替我们，先去看看。”

　　沈漠川点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江野笑着替他擦眼泪，动作轻柔：“哭什么，又不是生离死别。我们还要一起活很久呢。”

　　两人并肩走到海边，海水刚刚漫过脚踝，冰凉的触感很舒服。江野握住沈漠川的手，一起把那个玻璃瓶放进水里。

　　“再见啦。”江野对着瓶子挥挥手，“替我们好好看看这个海。”

　　玻璃瓶随着海浪轻轻起伏，慢慢飘向远方，最终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金色的海面上。

　　“你说它会飘到哪里去？”沈漠川问，声音还有点沙哑。

　　“不知道。”江野搂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怀里，“也许会飘到很远的地方，也许会被鲸鱼吃掉。不过没关系，重要的是我们放了。”

　　沈漠川没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了靠。海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带着咸湿的气息，阳光温暖地洒在身上，心里踏实又安宁。

　　“走，”江野拉起他，“我们去沙滩上写字。”

　　“写什么？”沈漠川被他拉着跑，有点跟不上他的脚步。

　　“写我们的名字。”江野的声音带着笑意，“让大海记住我们。”

　　沙滩很软，踩上去陷下去一个小小的脚印。江野捡起一根树枝，在沙滩上写下“江野”两个字，笔锋张扬，带着股桀骜不驯的劲儿。他把树枝递给沈漠川：“该你了。”

　　沈漠川接过树枝，在他名字旁边写下“沈漠川”三个字，字迹工整清秀，和江野的形成鲜明对比。两个名字并排放在一起，莫名的和谐。

　　“你看，”江野指着那两个名字，笑得得意，“多配。”

　　沈漠川的脸有点红，刚想说什么，海浪涌了上来，轻轻漫过那片沙滩，把两个名字都冲得模糊了。

　　“哎呀，被淹了。”江野故作可惜地说。

　　沈漠川却笑了，捡起树枝，在更高一点的地方又写了一遍，这次写得更用力了：“这次肯定冲不掉了。”

　　江野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从背后抱住沈漠川，下巴搁在他肩上，一起看着那两个名字。

　　“沈漠川，”江野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对吗？”

　　“嗯。”沈漠川点点头，声音坚定，“永远在一起。”

　　太阳渐渐升高，沙滩上的人多了起来。江野提议回去，沈漠川没反对，乖乖地坐上摩托车后座，不用江野说，就主动环住了他的腰。

　　回去的路上，风有点大，沈漠川把脸埋在江野背上，声音闷闷地传过来：“对了，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说的暑假计划吗？”

　　“什么计划？”江野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那个啊。”沈漠川故意拖长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去、开、房。

　　江野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连耳根都烧了起来。他当然记得。那时候他们刚在一起没多久，沈漠川不知道抽什么风，突然说等高考结束，要带他去酒店“吃干抹净”。他还以为沈漠川是开玩笑的，早就忘了这茬。

　　“你……你还记得啊？”江野的声音有点结巴，摩托车都晃了一下。

　　“怎么，不记得了？”沈漠川的声音里带着点戏谑，手指在他腰侧轻轻捏了一下，“还是不敢？”

　　“谁、谁不敢了！”江野嘴硬，“不就是开房吗，有什么不敢的。”

　　其实……他也不是不敢，只是有点紧张，还有点不知所措。毕竟是第一次，他怕自己做得不好，会让沈漠川不舒服。

　　“哦？”沈漠川拖长了语调，“那什么时候去？”

　　江野的脑子有点乱，支支吾吾地说：“等、等回去再说吧。先回家，再说别的。”

　　沈漠川看着他这副慌乱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就知道会是这样，平时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江野，一遇到这种事就会变得像个小姑娘一样害羞。

　　回到家时，江晚晴和沈清舟不在家，大概是出去逛街了。江野把摩托车停好，和沈漠川一起走进屋。刚进门，沈漠川就被江野按在墙上，一个带着海风气息的吻落了下来。

　　沈漠川愣了一下，随即闭上眼睛，热情地回应着他。直到两人都喘不过气来，江野才松开他：“那个……开房的事……”

　　沈漠川看着他通红的脸颊和慌乱的眼神，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想通了？”

　　江野的脸更红了，他别过脸，声音闷闷的：“也不是……就是觉得……既然是计划，总得完成吧……”

　　沈漠川低笑，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轻轻咬了一下：“那还等什么？”

　　江野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他看着沈漠川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突然觉得浑身燥热。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把抱起沈漠川，往卧室走去。

　　“江野！”沈漠川惊呼一声，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脸上却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去完成我们的暑假计划啊。”江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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