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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石之契
青岚区的午后,阳光透过高大的梧桐树叶,在洁净的街道上投下斑驳摇曳的光影。
这里的节奏不像市中心那般急促,带着几分新区特有的疏朗和闲适。
街角一栋灰白色调的创意园区内,“婉饰”独立珠宝设计工作室的玻璃门被轻轻推开,带响了门檐下的黄铜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叮咚声。
清扬婉正俯身在工作台前,专注地用镊子将一颗极小但火彩极佳的粉色蓝宝石镶嵌在一枚羽毛形状的胸针上。
她穿着米白色的亚麻长裙,外罩一件素色围裙,长发松松挽起,露出线条优美的天鹅颈和一张干净得几乎透明的脸。
阳光洒在她手边的设计图上和那些晶莹的宝石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她的世界是精确到0.01毫米的细腻,是光影与色彩的微妙游戏。
“喂,清扬婉!”
一声算不上温柔,甚至带着点粗声粗气的叫喊从门口传来,打破了工作室里流淌的古典乐声。
清扬婉没抬头,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能这样不经预约、直接闯进来还大呼小叫的,只有一个人。
宋永昼大步走了进来。
他肩上随意挂着一台黑沉沉的哈苏中画幅相机。
身上是某户外功能品牌的冲锋衣,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麦色皮肤和结实的小臂,手腕上戴着一条磨损的皮手绳。
风尘仆仆,像是刚从某个野外拍摄点赶回来。
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眉眼间带着一股野性的桀骜和不羁,像一头刚刚锁定目标的豹子,与这间精致剔透的工作室格格不入。
他手里拎着一个印着某老字号糕饼店logo的纸袋,毫不客气地往她工作台边的小几上一放,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路过杏花楼,看到新出的荷花酥,顺道给你捎了盒。”
他语气硬邦邦的,像是完成某个不得已的任务,目光却快速扫过她,确认她气色还好,“你说你中午又没好好吃饭?瘦得跟纸片似的,下次风大我直接把你当风筝放上天。”
清扬婉终于放下手中的镊子和放大镜,抬起头,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声音温温软软,却带着针尖般的反击:“宋永昼,你带进来的灰尘都快把我这帕拉伊巴碧玺的光芒盖住了。还有,下次进来能先敲门吗?我这儿的安静比你的快门声值钱。”
宋永昼“啧”了一声,非但没退出去,反而拖过一张椅子大剌剌地坐下,长腿随意伸展,几乎要碰到她的工作台。“穷讲究。你这儿比暗房还静,憋得慌。”
他嘴上嫌弃,身体却下意识地拍了拍衣角的灰,动作放轻了些。
他目光落在她手下的那枚胸针上,眯起眼,职业习惯性地评估着光线和结构:“又折腾这些小东西?不够我镜头盖大。美感是有了,差点冲击力。”
话虽如此,他却看得仔细,那羽毛的纹理在她手下栩栩如生,宝石的光芒璀璨夺目。
清扬婉拿起旁边一块软布,细细擦拭着指尖,慢条斯理地回敬:“总比你整天追着野狼跑,或者趴泥地里等一朵云强。风吹日晒,莽夫行为。”
“你懂什么?那是捕捉瞬间的生命力和原始张力!”
宋永昼像是被踩了尾巴,立刻反驳。
但声音却没真正扬起来,反而顺手拿起她桌上的一块边角料水晶,对着光看了看,“这东西……透光性还行。”
“放下,那是客户的澳宝,摔碎了你下个月就得去西北吃沙子拍纪录片还债。”清扬婉轻哼一声。
宋永昼悻悻放下,转而拿起那块荷花酥。拆开油纸包,直接递到她嘴边:“少废话,赶紧吃。甜腻腻的,也就你们小姑娘喜欢。”
清扬婉看着他粗鲁的动作和那双因为常年在外拍摄而略显粗糙的手,勉为其难地就着他的手小小咬了一口,酥皮簌簌落下。
他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在下面接着,眉头皱着:“啧,漏一手。”
“难吃。”她评价道,却还是慢慢咽了下去。
“挑食。”他哼道,自己却就着她咬过的地方,大大地咬了一口,三两下吞了,“我看挺好。”
工作室里安静下来,只有古典乐的旋律在流淌。
阳光偏移,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
宋永昼摆弄着他的哈苏相机,检查着刚才在外拍摄的样张。
屏幕上是苍茫的戈壁或奔腾的江河,充满了野性的力量。清扬婉偶尔抬眼瞥一下,又会继续手中的精细工作。
“下周,”宋永昼忽然开口,眼睛还盯着屏幕,语气像是随口一提,“倾寒有个单子,拍星轨,大概去一周。”
清扬婉镶嵌宝石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动,只淡淡“嗯”了一声。
“那边昼夜温差大,我给你订了个暖手宝,快递明天到,别又手冷得不敢碰这些金丝银线。”他补充道,语气依旧硬邦邦的。
“多事。”清扬婉回了一句,嘴角却微微扬起。
“哦,还有,”他像是才想起来,从相机包侧袋掏出一个丝绒小袋,扔到她工作台上,“路上捡的,看着像你那些石头,顺手带了。”
清扬婉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块形状奇特的天然水晶原石,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却纯净的光芒,显然是被人精心挑选过的。
她认得这种成色,绝不是“顺手”能捡到的。
她拿起其中一块对着光看了看,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杂质这么多,品相一般,宋大摄影师的眼光也就这样了。”
宋永昼耳根微微泛红,梗着脖子:“爱要不要,不要扔了!”说着就要伸手来拿。
清扬婉却迅速将小袋子收进抽屉,锁上,钥匙放进口袋,动作行云流水。
然后她拿起之前那枚完工的羽毛胸针,别在自己胸前,站起身,走到窗边的光线里。
“喂,宋永昼,”她侧过身,阳光勾勒出她优美的侧影和胸前璀璨的羽饰,“你新换的那个35mm定焦,成像到底怎么样?帮我拍张产品图看看效果。”
宋永昼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拿几万块的镜头拍你的小玩意儿?大材小用。”
嘴上这么说着,他却已经利落地站起身。
举起相机,调整参数,寻找角度,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而锐利,仿佛眼前不是一间安静的工作室,而是他追逐的旷野。
透过取景器,他看到的是她清丽的脸庞,和那枚在她心口位置熠熠生辉的、凝聚了她无数心血的珠宝。
背景被虚化,唯有她和她的作品,在午后阳光下,美得惊心动魄。
他按下快门。 “咔嚓——” 清脆的声音定格了这一刻。
“还行吗?”她问。 “丑死了。”
他低头看着屏幕,手指却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刚才的成果,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也就我的镜头能救一救。”
清扬婉走过去,踮起脚看了一眼相机屏幕,哼了一声:“构图死板,光线运用僵硬,宋大师的水平看来是退步了。”
说完,却伸手自然地帮他理了理刚才被风吹乱的衣领。
“总比某些人连光圈快门都搞不清强。”
他抓住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握在掌心,她的手微凉,他的掌心滚烫。
阳光暖融融的,工作室里,一个带着野外尘土的气息,一个带着珠宝金属的微凉,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傍晚时分,青岚区的天空染上了由暖橙向绀紫过渡的渐变色。
远处写字楼的玻璃幕墙将这片天光切割反射,像是散落了一地的巨大宝石。
创意园区里的人渐渐少了,只剩下零星几个工作室还亮着灯。
“婉饰”工作室里,清扬婉刚送走最后一位定制客人的咨询电话,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颈。
工作台上那枚羽毛胸针已然完工,在柔和的灯光下流转着细腻温润的光泽。
她小心地将其放入定制丝绒盒中,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一个婴儿。
“哐当——”
工作室的门再次被毫不客气地推开,黄铜风铃发出一阵急促不安的乱响。
宋永昼去而复返,这次身上那股风尘气更重了,冲锋衣的肩头甚至沾着几点未干的泥浆。
他脸色比下午更臭,眉头拧成一个结,手里却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用沾满泥土的防风布包裹着的、看起来沉甸甸的物件。
“清扬婉!给你看个好东西!”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发现宝藏般的兴奋,冲散了工作室里最后的静谧。
清扬婉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视线落在他那双沾满泥泞、甚至划了几道小口子的高帮徒步靴上,正毫不客气地踩在她早上刚精心打理过的浅色地毯上,留下几个刺眼的污渍。
“宋永昼!”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清晰的心痛和恼怒,“我的地毯!羊绒的!你那双刚从哪个泥潭里捞出来的脚能不能有点自觉!”
宋永昼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又看了看地毯上那几点扎眼的泥印。
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心虚,但立刻被更大的兴奋盖过:“哎呀,回头赔你十条!先看这个,我刚在江边滩涂等落日时挖……找到的!”
他像是献宝一样,也顾不上脏,三两下扯开那脏兮兮的防风布,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并非想象中的奇石或化石,而是一大块形状嶙峋、质地粗糙的……金属?或者说,是某种极度劣质、含有很多杂质的原生银矿块?
表面布满坑洼和奇怪的锈蚀痕迹,在灯光下泛着一种黯淡、不均匀的灰白色泽,边缘还沾着潮湿的泥土和几根枯草。
“……”清扬婉看着这块“宝贝”,沉默了两秒。
然后抬起眼,用一种看傻子般的眼神看着他,“宋永昼,你兴师动众、踩脏我的地毯、吵得我头疼,就为了给我看一块……嗯……工业废料?还是说你家哈苏相机现在已经高级到能拍出这种实体的抽象艺术了?”
“你懂什么!”宋永昼被她的评价激得跳脚,小心翼翼地将那沉甸甸的矿块放在她工作台垫着的牛皮纸上(总算还记得不能直接放台上)。
指着上面一些奇特的、仿佛天然形成的孔洞和纹理,“废料?你看这形态!这扭曲的力道!这被自然之力侵蚀的痕迹!比你们那些规规矩矩切割出来的宝石野性多了!这是时间的雕塑!是力量的证明!”
他越说越激动,拿出相机。快速调出几张照片,屏幕上是这块矿块在黄昏江边的原始状态,被夕阳染上壮丽的色彩,背景是苍茫的天地,确实有种粗犷震撼的美。
“你看!它在自然光线下有多美!那种原始的生命力!我盯了它快一个小时,就为了等光线最好的那一刻!”
清扬婉凑过去瞥了一眼相机屏幕,摄影师眼中的世界确实与众不同。
但她立刻收回目光,指着现实中被牛皮纸托着、灰头土脸还带着泥的矿块,语气凉凉:“所以,宋大师伟大的摄影艺术,就是把它从那个‘完美’的自然环境里挖出来,搬到我的工作室,让它看起来像块真正的……垃圾?”
“你!”宋永昼气结,耳朵根都红了,“我是觉得!这玩意儿……这质感!这形状!说不定……说不定你能用它做点什么东西!做个……做个别针?或者……底座?就跟你们那个什么……侘寂风差不多意思吧?”
他越说声音越小,似乎也觉得自己这想法有点离谱,尤其是对比她桌上那些精致璀璨的宝石。
但他还是梗着脖子,眼神里带着一种执拗的期待,像只叼回了自认为绝世宝贝、等待主人夸奖的大型犬,尽管宝贝是只沾满口水的破拖鞋。
清扬婉看着他这副样子,又看看那块实在称不上“美”的矿料,再瞥一眼地毯上那几个泥印子。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想继续骂人,最终却只是无奈地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她拿起一把小巧的放大镜,凑近那块矿石,仔细审视着那些孔洞和纹理。
甚至还戴上皮指套,轻轻敲击了一下,听它的声音。
“杂质太多,结构疏松,硬度不均,根本不具备珠宝级的加工条件。”
她专业地评判着,语气毫无波澜,“做别针?一受力就得碎。做底座?会拉低主石档次。侘寂风?宋永昼,侘寂不等于破烂儿。”
宋永昼的眼神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连那头总是乱翘的头发似乎都耷拉了点。他悻悻地伸手,想把那块“破烂”收回:“……不要拉倒。”
“放着。”清扬婉却忽然开口,阻止了他的动作。
她放下放大镜,摘掉指套,语气依旧平淡,“踩坏我地毯的钱,还有精神损失费,从这块‘废料’里扣。”
宋永昼猛地抬头看她。
只见清扬婉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把软毛刷,开始小心翼翼地刷掉矿石表面的泥土和草屑。
动作仔细得仿佛在清理一件出土文物。她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
“内部结构是不行,”
她一边清理,一边像是自言自语地低声嘀咕,“不过表面这层风化壳的肌理……倒是有点意思。
也许……磨薄一点,做镶嵌的辅助衬托?或者……锯一小片下来,做吊坠的背云?”
她抬起眼,瞥了一眼愣在一旁的宋永昼,语气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嫌弃:“还杵这儿干嘛?挡我光了。……相机里那几张原图,回头发我。光线……确实还行。”
宋永昼愣了几秒,随即,一个大大的、灿烂无比的笑容猛地在他脸上绽开,那股野性的桀骜被纯粹的傻气取代。
他立刻凑近,几乎要贴到她身边,声音都雀跃起来:“对吧?我就说它肯定有用!你看这个洞!像不像一只眼睛?还有这条裂缝……”
“离远点,你一身土味儿。”清扬婉用手肘轻轻把他推开,但嘴角那抹极力压抑的弧度,却泄露了她真实的心情。
窗外,暮色彻底降临,华灯初上。
工作室里,一块来自江边的“废料”躺在珠宝设计师的工作台上,被温柔以待。
而那个带回它的男人,正喋喋不休地阐述着他的发现过程。
偶尔得到身边女人一句轻飘飘的、带着嫌弃却又不失专业的回应。
空气中,泥土味、金属味、还有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奇妙地混合着。
相爱相杀?或许吧。
但更多的是,我所有不合时宜的莽撞和发现,都只想第一时间与你分享。
而你所有的嫌弃和挑剔背后,藏着一双总能为我留下的“破烂”找到价值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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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这一对相对来说比其他的要更搞笑一点,也会更加显得不像那种特别甜蜜,或者正在热恋期的小情侣,但相对来说也是蛮好玩的一对,反正大家看看就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