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君飞升后

　　狱城。

　　熙熙攘攘的街道尽头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森林，高大的山石与树木在整个狱城的中心圈出了一块与世隔绝的寂静桃源，而地处中心的，便是统领这片地域的最高地界——域主府。

　　与以往不同的是，今日的域主府显得有些破破烂烂，像是刚经历了一场大战般。各类不知名的小妖手里拿着锤子、扫帚、撮箕等物件，或搬运或修复着墙院家具，即使是见子潇仙君来了，也腾不出一个人帮忙引路。

　　宁初缓缓行至府门，看向新挂上的三个字“域主府”，欣赏片刻，随即抬手一道利芒，牌匾一分为二，“啪嗒”一声摔至地面，粉身碎骨。

　　宁初道：“域主可在？”

　　小妖们忙不停点头道：“在的，在的，进门右拐，就在厨房。”

　　宁初点头道：“多谢。”

　　见那位仙君的背影消失在走道尽头，有新来的小妖不解道：“小老大，这位子潇仙君也太嚣张了吧？这气焰，都快骑咱们域主头上啦！这还得了？！”

　　小老大朝着这新来的后脑勺就是一拍，怒道：“人家是仙君，有这个实力！就你在这叨逼叨的。”

　　新来的挠挠头道：“不过渡劫期的仙君而已，论实力域主可厉害多了。”

　　小老大道：“厉害多了又如何，别说是劈一个牌匾，就是他要骑咱域主头上，让域主扛着他转圈圈，域主都是乐呵的！”

　　新来的震惊道：“为啥？”

　　小老大恨铁不成钢的看了他一眼。

　　最后还是周围的妖悄声跟它解释道：“那位是二公子，域主一手带大的亲弟弟，能不宠着嘛！”

　　小老大扫了一圈，威慑道：“域主的命令都忘了？！别偷懒，干活！”

　　“小老大，牌匾被二公子劈碎了咋办？”

　　“劈了就挂新的，还能咋办！仓库还有几十个存货，选块次点儿的拿出来换上，等槿姑娘走了再换回好的。”

　　“哦哦，好！”

　　……

　　行过长长的廊道，宁初推开厨房门口的木门，屋内空无一人。

　　绕着桌案走了半圈，一低头，找着了。

　　宁初道：“域主。”

　　域主肃声道：“叫哥哥。”

　　宁初深吸一口气，还未出声，域主立马捂住他嘴将人拉下，一齐蹲在了桌案后面，“不叫就不叫，你把槿引过来是要害死你哥么？弟弟你好歹毒啊！”

　　“……”宁初用扇柄挡开他手腕，道，“你可还记得越娘，当初到底是怎么回事。”

　　域主反问道：“越娘是谁？”

　　宁初抿紧唇线道：“你果然不记得。”

　　域主沉思片刻，道：“等等，名字确实有点耳熟，好像是……是当初差点跟我有婚约那个？”

　　宁初道：“真是难得。”

　　域主庆幸道：“不难得，勉强有点印象，当初请帖都给你写了，还差一步送出门。幸好，幸好，不然岂不害小初白跑一趟。”

　　宁初这次是真的生气了，愤而道：“你既不是真心，就不要随便跟别人姑娘定下婚约，随口一个誓言看对方拿着命去换结果很好玩么！”

　　闻言，域主却是十分高兴的看了宁初一眼，欣慰道：“许久不见，小初居然学会生气跟我吵架了，极好，极好！”

　　宁初沉声道：“秦！有！期！”

　　域主道：“民间有四个字叫‘长兄如父’，你直唤为父名姓可不好，还是唤哥哥吧。”

　　宁初手里的玉简“啪”的一声就断了。

　　域主后知后觉低下头，看向那碎了的玉简，问：“这是谁的玉简？”

　　宁初站起身，淡声回道：“既然你不想好好跟我谈，那就唤槿姑娘过来跟你聊聊，毕竟也是旧相识，想必可聊的东西会比我多得多。”

　　只听到上半句，域主就蓦地站起了身，直奔厨房内离他最近的那扇窗户。

　　“域主大人。”

　　“！！！”

　　一缕青烟随着这四个字从香唇缓缓飘出，熟悉的烟斗轻轻敲在窗边，硬生生将域主那只刚迈上去的脚逼了回来。

　　域主勉强扯出一个笑脸，道：“槿姐姐来得真巧，我正打算下厨给姐姐做碗蛋羹吃，您先去前厅坐会儿？”

　　槿姑娘道：“你这蛋羹做得太讲究，我在前厅等了数日也不见你端去。别忙活了，跟我过来。”

　　域主半偏着头给宁初使眼色，悄声道：“小初，小初，快过来帮……”

　　槿姑娘道：“没叫他，就你一个。”

　　“好的，姐……”

　　目送域主翻窗离去，宁初将视线转至门口那群偷偷看热闹的小精怪。

　　狱城之内纷争不少，但鲜少闹出人命，一眼看去，他就找到了几个修为不高但又十分眼熟的小精怪。

　　宁初语气亲和道：“狱城近几百年的事，各位知道的应该不少吧。”

　　忍不住过来看热闹的小老大浑身一哆嗦，两边不讨好的事它可不干，当即从身后揪出一个傻愣愣的吃瓜小妖，道：“这家伙资历最老，您问它！它肯定什么都知道！”

　　吃瓜小妖一脸茫然道：“二公子，您想知道什么？”

　　宁初道：“我想知道域主当年跟越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吃瓜小妖挠了挠头，道：“倒不是我不说，但这事域主不让我们提。”

　　小老大朝着它后脑勺一巴掌拍过去，道：“域主是不叫我们跟外人提，但这位是二公子！二公子！！！”

　　吃瓜小妖道：“我知道啊，可域主不就是要咱们装不认识二公子么，既然这样，那二公子不就是外人？”

　　小老大简直不可思议的看着它道：“你这家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榆木脑袋啊！”

　　这时，一道修长妖娆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雪白的裙摆微微拨开两侧的小妖向屋里行来。

　　小妖怪们看向来人，叽叽喳喳道：“南枝怎么来了？”

　　“怕不是又想学下厨，但这个她是真装不像。”

　　“快逃，快逃！等会儿她又要找妖给她试菜了，那东西吃了会死妖的。”

　　“岂止死妖，轮回都要毒没了！”

　　不稍片刻，小精怪们一哄而散。

　　宁初看向笑盈盈一言不发就将众妖吓跑的南枝姑娘，心底实在疑惑，这样一位温婉有礼的姑娘，怎么也不至于做几碟小菜就成制毒吧？

　　南枝微作一礼，浅笑道：“二公子若是想知道当年之事，小女子可尽数告知，只是……”

　　宁初道：“南枝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南枝欠身道：“恕小女子失礼，得域主大人吩咐，需先取您一缕青丝。”

　　宁初怔然片刻，随即在发尾处割了一缕。

　　南枝恭敬接过，但又有些意外道：“您就不担心域主大人会作他用？”

　　宁初笑了笑，道：“往日里，他问我要过的奇奇怪怪的物件并不少，我不会对自己至亲之人起疑心。”

　　南枝温声道：“域主大人若亲耳听您这样说，心底想必十分高兴，请问二公子这次为何会突然问起越娘的事呢？”

　　宁初道：“我在雪域见到她了。”

　　南枝叹道：“果然，其实当初不过是域主一句玩笑话罢了，姐妹们都不曾当真，只有越娘是真的去做了。她是一位凡间大家族的女子，原本是要去蜀州议亲的，但那日不巧在山间遇见狼群，又赶上了血月。”

　　宁初道：“血月之夜，群妖四起，所以是域主救了她。”

　　南枝道：“是，狼群将她的护卫随从都杀死了，越娘躲在轿里晚一步被发现，也正是那时，她遇见了在外面游逛的域主大人。域主大人带她回了狱城，本以为这样一座尽是妖物的地方会吓到她，但她不仅不感到害怕，反而还喜欢上了这座鬼怪之城的主人。”

　　见宁初不解蹙眉，南枝微笑道：“二公子可是在疑惑，域主大人这样处处留情、见一个爱一个的浪子为何屡屡得姑娘芳心？”

　　宁初有些诧异的看向南枝，他的确很想知道那些女子为何明知道域主的性情，却依旧愿意留在他身边，“请姑娘解惑。”

　　南枝柔声道：“以下所言，小女子并无半分责怪之意。只是您身为男子，在世间的处境与我们不同，故而无法感同身受，当一个女子被他人真正予以尊重、真正被‘当作人’对待时，是怎样一种心情。”

　　“越娘出身大家，闺中所学教她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但到了狱城，域主大人教会女子的，却是‘为人’。与其说是我们喜欢域主，倒不如说是我们喜欢那个能被‘当作人’的自己。至少在这里，在域主大人的眼中，女子的地位与男子是等同的。”

　　沉思片刻，宁初竟一时无法反驳，世间大家出生的女子尚且如此，更何况底层女子的处境。对她们来说，或许狱城这样的地方，的确算是一处避世桃源了吧。

　　南枝摩挲着桌案边缘，道：“二公子其实和域主大人很像，心里都有一份很纯粹的感情，不过么……域主大人是分给了我们，而您这份，像是预先保留了下来，独属于某一个人。”

　　闻言，宁初下意识的往向来处，道：“既然是真的喜欢，为何不同越娘一样定下婚契。”

　　南枝浅笑道：“婚契？那可不行，我的爱意只给了他一人，他却不能回馈同等的情感给我，这份买卖可不划算。至少作为一个‘人’，我也有我自己的骄傲，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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