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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火烧山
程立屏退左右,傅东风看着沐泊雨,是想让他离开的意思。
这少年拘谨好多,正犹豫着要不要走,程立威严横刀,“泊雨不用走,听听我们的天子要说些什么!”
傅东风轻叹,盯着他的眼睛,最后默默点头。
“老姬家与南疆的关系,之前连我都不知道。”
程立扭曲地说道:“非我民者,荒野蛮夷!”
沐泊雨微皱眉,但没有反驳程将军的话,他们得南疆群山庇护,最初潦倒无一物,是大巫帮了他们。
可南疆百姓根本就不在乎周亡与否,他们会轻飘飘地说:“原来周亡了呀!”
沐泊雨不喜欢他们,但始终心怀感恩。
傅东风:“你知道我在太和山问剑泄露身份,那一定也知道,是李还真先说了,周天子耳后有赤鸟刺青,因此我才泄露身份的。”
“你知道南疆守护身上纹着的刺鸟刺青,你怎么知道的?又是谁,将此事告知李还真的?”
单拎出来问这话,许是傅东风臆想症犯了,他接连发问,就是看中程立倨傲,如今怕是多了些疯意,总之不屑于撒谎。
若说来之前傅东风还要一丝妄想,也许就是四师弟无意间说起赤鸟刺青,让人听见后拿去做了文章,但见到程立后他已经能确定了。
“是我告知太和山的。南疆大巫收容我们的时候曾言及此事,他们南疆一直有一位该为你而死的少年,他的宿命就是为你而死!”
程立咬牙切齿,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将钟酉的事告知李还真,此举是给姬曜凌最后一个机会,最后一个向他们证明,他堪当大任的机会!
太和山上泄露身份后,姬曜凌必然遭追杀,如果当日钟酉的刺青显露,死的人就是钟酉这个无关紧要的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本就该为姬曜凌而死。
而在太和山上全身而退的姬曜凌,此举足可证明他心中仍有大周,仍有不甘的怒火。
这就是一个拿钟酉的命,测试傅东风是抛下他们带着仁慈无用令人作呕的宽厚的傅东风,还是冷酷铁血保全自身的合格的君主。
若是后者,他们一定会亲手为他加冕,将他奉上王座。
但很不幸是前者。
“你在我们和南疆那个本该代你而死的少年之间选择了他,你不配做我们的君主。”
傅东风眼含悲悯望着双目赤红的程立和局促不安的少年沐泊雨。
少年明显不知道程将军的所作所为,不然他不该如此震惊。
钟酉是傅东风的师弟,除开这层身份他只是南疆一个无辜的百姓,赤鸟纹身是任由他牺牲的意思,却不是说,他们这群得了南疆大巫恩惠的人,理当把钟酉的生死当成测试姬曜凌是不是能成大事之人的工具。
这逻辑说不通,傅东风眯眼笑道:“我眼看着南疆少年因我而死,你们奉我为王,若真有成事的那一日,不会殚精竭虑信仰了一位无情无义的君主吗?”
程立一顿,无法反驳。
真是好一个忠臣义士啊,连后主是否堪当大任都要测试一番。
傅东风轻笑,“我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的天子,你们谁想当谁当,想让谁当就让谁当,燕秋衡死了,你想兴复的大周有纪如这条血脉,我的存在无足轻重。”
程立也笑了,他仓皇北顾,隔着万水千山遥望神京,他觉得自己疯了才会听他说这种出息全进了狗肚子里的话,他说:“殿下不要后悔才是。”
“姬曜凌已死,囚禁着你们的枷锁解开了。今日便当我走错了地方,只见了碧水青山,溶溶绿川,我们不过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罢了。”
沐泊雨眼看着他起身,掸去衣上尘,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立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后才喃喃说道:“果真心慈手软,不堪大任!”
身旁的沐泊雨心中一凉,程将军与几位长辈议事都是不许他听的,他刚见识了一场君臣决裂,心中震惊不已之余,胸腔却涌出一股莫名的悲哀恐惧,他想不到这是为什么,匆忙退出去找他的祖母去了。
老太君的眼睛不太好用,坐在黄花梨木的椅子上,遥望刺眼天光,站在门口的孙儿她依稀见个轮廓。
“外面闹腾的,好不容易安静了,怎么回事?”
“小殿下来过,已经走了。”
老太君轻轻“哦”了一声,像是毫不在意,淡淡说道:“你程伯父他们放他走了?”
“怎么是‘放’呢?”沐泊雨不解老太君话里的字眼,“脚长在他自己腿上,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老太君没说话,她知道小殿下此来是为了彻底挣脱枷锁,也帮他们这群苟活之人解开枷锁,十数年疯魔,纪如出现在前,程立他们不会放过这个唯一的机会,傅东风已经来迟了。
可忠心的种子烂到泥里,结出了腐烂的果子,他们自诩忠君报国,自然不能说,心底已经选择了小如。
他们逼傅东风在钟酉的性命与他自己泄露身份之间选择,看吧,他果然心慈手软选了一个微不足道的、贱民的性命!
以此方可抚慰十年间悄滋暗长的在心间的冰霜寂寥。
坚持复国不是错,在纪如出现后选了纪如也不是错,是这个没出息的后主他先放弃了我们!
你看,果真如此,他亲自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告诉我们,他早就抛弃了我们,幸好……幸好我们早选了别人。
所以就算太和山上钟酉替死,傅东风全身而退,程立他们就会弃了纪如选他吗?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老太君有此猜想而已,那位小殿下不会眼睁睁由别人替他去死。
老太君历经的世事太多,她浅浅叹道:“宽厚仁慈对君主来说,大错特错。”
姬曜凌和纪如的身世相当,他们选了纪如,就意味着,必得铲除姬曜凌!
沐泊雨细细品味祖母的话,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他苍白的脸嘴唇颤动,“程将军他们打算……”
“既然已经出卖给太和山一次,为何不能有第二次。”
即便傅东风不做姬曜凌了,他依然觉得那些叔伯只是执念入妄,不会有杀他的心思,他们不是他的旧部,只是因为他困守一方小天地的叔伯。
傅东风卸下重担,由侍女重新蒙上眼,脚步轻快走进来时的洞穴。
那边的老太君呓语般对孙儿道:“收拾收拾东西吧,等那边结束,咱们就能离开了。”
什么结束,结束什么?
傅东风绕过崎岖的小道,穿过来时才通一人的狭缝,鼻翼间嗅到了焦土烂鬼的气息,林木山火,热气蒸腾,熏得他眼睛通红干涩,还是流不出泪来。
他身上除了拳打脚踢留下的瘀痕微酸疼之外,并未有其他伤痕痛意。提起来的心脏稍稍放下,楼夙没事,他也不会坐看南疆百姓出事。
话虽如此,傅东风脚下生风,飞快走出丛林,眼前惊人大骇。
昨夜好端端的密林,娇美俊俏的歌舞阵阵的阿郎阿雅不知所踪,隔三五步有一具焦黑的尸首,傅东风仔细看过,他们身着中原服饰,不是南疆的百姓。
烧焦的林木被风轻轻一吹把整个山脉拖入一片火红的海洋中,傅东风满目都是红,除了红他看不到其他颜色。
业火烧尽的地狱里,他找不到楼小夙,没有寻到四师弟,也没看到温青时,甚至没有昨日见过的大巫、钟阿妈……
高周四起的火焰拦住去路,他进退不得,高大的乔木从冠顶开始烧起,树梢的风成了狂乱摇摆的鬼魅,在红莲业火里招摇媚笑。
傅东风扯着嗓子喊了几声,无人回应他。
他忽觉手臂阵痛,应是楼夙受伤的缘故,那痛意并不分明,像是蚂蚁咬在手臂上一样,缓慢而悠长,像是在刻下什么字。
傅东风懂了,痛意感同身受,如果需要传递文字,那疼痛与伤痕自然也能传达。
风、水。
傅东风跟着浅浅的痛意走,读出来这两个字。
山火需以水和风来浇灭。
傅东风相性与风契合,但四师弟和温青时都不是属水的仙骨。
似是知道他所想,楼夙传回了三个字,我,无相。
良久没有动静,傅东风抬头就能望见噼里啪啦烧着的树木,迟迟不来的雨滴从火焰里蒸腾形成云气。
烈火焚身之前,豆大雨点穿梭密林火焰,啪嗒落在傅东风的脸上、身上,他扬手绘制的水势风势借来的风及时卷着暴雨倾洒在这一山川。
他不清楚这场火烧了几时,浇灭又得几时,他看到林间的松鼠越过火场,拖家带口向他这里而来,仅剩了一口残喘的气息。
还嗅到了些微的皮肉焦香——希望不是他自己的。
傅东风席地而坐,抱起那只趴在死去的松鼠身边唧唧叫唤的小松鼠,等这场大火熄灭。
由于山火覆盖得太广,楼夙仙骨属无相,调水有限,不多时便已显力竭。
他身边的温青时仙骨有异,属冰,他还有心情说风凉话:“你跟你大师兄两个人是什么品种的扫把星,去哪哪倒霉,不是风就是雨,现在成火了?”
钟酉狠瞪他,一边扫落烧空坠下的枯木,一边加固身后祭坛的门,温青时隔着金属的门向外加了数道冰墙,热气中地面融了一滩滩水。
“水火无情,这是仙人之术,耗的就是我们的仙法和体力,等这场火把我们榨干了,真凶就会出现了。”
钟酉顿了顿,转头对祭坛里喊道:“里面呆着别出来!”
楼夙力竭之时,暴雨淅淅沥沥,狂风枯枝咯吱作响,已然不是他和傅东风人力干扰来的风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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