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崩乐坏

作者:时尽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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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9 章


      玉逍遥把卫璪轻轻地放在榻上,卫璪用袖子挡住脸。
      “我不会出仕。我不会侍奉贾家和司马家的任何一个人。”
      玉逍遥无声地叹息,正要转身离去,卫璪说,“别走。”
      他停下步子,又是无声的叹息,“我不走。”
      火光幽幽地亮着,更漏静静地滴着。
      长夜漫漫。
      玉逍遥默默地陪着卫璪,他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
      “仲宝,我时常觉得对不住你,”玉逍遥轻轻地说,“我希望太平能维持得久一些,百姓能活得像样一点,为此不得不借助你所痛恨的那些人的力量。”
      卫璪平静地说,“你有你的抱负,我不会干涉。”
      玉逍遥露出一丝凄凉的微笑。
      “我知道,我做的最过分的是,我在竭尽所能地帮扶司马家的统治,尽管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政权有多么腐烂,我有一个朋友,直言不讳地将之形容为‘在娘胎里就已经发育不良的畸形怪物’,应该‘一把火烧尽,重换天日’。
      “可如今的局面,不是简单地换个明君,再换一批贤臣就能焕然一新。与汉初不同,自光武以降,中央与地方豪强联结,士族与外戚勾连,彼此之间利益盘根错节,无孔不入,要重换天日,就得从上到下、里里外外地彻底捋一遍,这代价过于巨大,没人知道这个过程中天下将经历多长的动乱,仲宝,你知道吗,民间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宁为太平犬,勿为乱世人’。乱世一旦来临,百姓求做畜生尚且不可得——在重换天日的过程中被牺牲掉的那些底层平民难道就不是人吗。
      “我过不了这一关。
      “所以,即使知道它从上到下烂透了,还是想尽力维系这得之不易的太平,”他凄凉地笑着,“看到那些在司马家的统治下受苦的人,我自觉罪孽深重,因为,我就是帮凶。”
      他忽然感到有一只手放在了肩上,低头,看见卫璪清澈的双眼。
      卫璪坐起来。
      “起初,我看见你的字,开始留意你,这个世道对你并不公平,可你从不以自身的得失而悲喜,志存高远,心怀苍生,这才是让我倾心相交的原因,但是,逍遥,”他轻叹,“你不可能将整个天下都担在身上。”
      玉逍遥失笑,“我只是一介儒生,心怀苍生是有,但自身如此之渺小,哪里承受得了这个话。”
      卫璪淡淡地笑了笑,“太晚了,睡吧,讲这些话太累了。”
      “欸,我精力还充沛着呢,甚少与仲宝进行这方面的探讨,才刚刚深入主题,还没有展开——”
      卫璪嗤笑一声,靠近里间躺下,“那我先睡了,你慢慢精力充沛。”
      看他合眼的模样,玉逍遥无奈地笑了笑,灭灯上榻。
      月光慢慢地照亮了卧房,玉逍遥睡不着,看了会儿窗外晃动的竹影。
      花香满室。
      他已与洛阳城中的信使重新接上头,对于自己的身份,他只说是夜惜缘,玉逍遥不便露面,由他代劳一切。
      见他对上了所有的暗语,信使信服了。
      依最新的情报判断,北方恐有变数,他必须尽快采取行动。
      石崇的邀约来得正是时候,让贾谧咬了钩。
      他翻过身去,月光照亮了卫璪宁静的面容,不知他是否已经睡着——
      “贾谧会来讨我。”他轻声说。
      过了一会儿,卫璪微微地睁开眼,没有看他。
      “虽然舍不得仲宝……”
      卫璪终于看了他一眼。
      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
      不敢。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
      “我可以去赌场赎你,也可以去风月场中捞你,但法场,我是没法劫的,诸事小心。”
      “还没分手,就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你是技高人胆大,但夜路走多了——”
      “欸,想着仲宝在担心我,惜缘哪儿敢出事。”
      “但我还是担心,不如送你件分手礼,让你时时刻刻想着我。”
      “还有这种好事!”
      卫璪看着他笑了笑,玉逍遥忽然有种不详的预感。

      数日后,贾谧派了门客来说和。
      他一点儿不担心,他想要的东西,没有到不了手的。
      卫璪虽贵为兰陵郡公,不过是名门残裔,父兄皆亡,朝中无人,拿什么和他斗。
      听完来意,卫璪从容道,“此事惜缘已对我讲过,往后要托赖贾将军照顾他了。”
      “要多少聘礼。”
      “不用聘礼,只一条,惜缘先生的规矩,需亲自来接。”
      于是第二天,贾谧来了。
      寒暄过后,卫璪吩咐下人,“去请惜缘先生,贾将军来接他了。”
      卫璪果然识相。
      片刻,玉逍遥抱琴跟着下人出现了。
      “先生的行李——”
      “惜缘身无长物,唯琴而已,”他转向卫璪,看卫璪的眼神那叫一个柔情似水,缱绻缠绵,“卫公,两年后,惜缘会回来。”
      卫璪没有看他。
      他将他们送至府外,等玉逍遥上了车,卫璪对贾谧说,“将军是否知道惜缘有梦游之症?”
      “知道,我会把他看好。”
      “光看可防不住他,他有时能穿墙而出,卫璪有一物相赠,能治他梦游,”他平静吩咐,“去我榻上把道长送的符练拿来。”
      于是贾谧得到了一卷红色的长练,上面画满了龙飞凤舞的符文。
      卫璪淡然道,“他不喜欢这东西,别理他说什么,只管绑,他敢不从,着人按住他,只要此物束了他手脚,立刻就乖了。”
      贾谧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骑回马上的。
      不是,这玩意儿既然是用来捆惜缘先生的,为什么会在卫璪榻上?
      事情忽然细思恐极起来。
      【删掉脑补情节】
      如此一番脑补后,卫璪那张俊秀恬淡的脸简直是欲求不满,对夜惜缘的视而不见则明显是有点情绪了。
      夺人所爱,非我本意。
      他只想借重夜惜缘的异能,对他的人又没兴趣。惜缘先生是神俊风流,令人心生向往——
      可他不好这一口啊。
      “郡公任何时候想见惜缘先生,打个招呼就行。”
      卫璪淡淡地笑了笑,不置可否。
      贾谧策马回府,一路都震惊于对卫璪的新认知,以致没注意到路边一拜到底的石崇*,但车里的玉逍遥透过帘子看见了。
      这一手石崇是跟潘岳学的,贾后的母亲广城君就被他服侍得十分妥帖。
      石崇也很诧异为何会突然在此地遇见贾谧,但贾谧身后那辆豪华的厢车显然载着一位贵人。总之正常操作不会错。
      “贾将军慢行。”石崇躬着身,殷勤地说。
      “石侍中,过几日来我府上吃酒。”
      飞尘掩盖住石崇的媚态,玉逍遥此时的眼神是完全的冰冷。

      数日后,夜。
      皇后忽然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她惊呼起身,冷汗涟涟。
      如是往常,宫人已经上前询问抚慰了,但此时,眼前空无一人,唯有被夜风吹得高高扬起的薄帷。
      “来人啊!”她大喊。
      没有回应。
      她的声音在空洞的皇宫里飘着,飘着,末了,竟有隐约的笑声一闪而过。
      她打了个哆嗦。
      视野尽头忽然出现了一列朦朦胧胧的队列,有男有女,着红翠之纱,扛一顶神龛。
      无人弹奏,耳畔却有鼓乐之声。
      看不真切。听不真切。
      列队跳跃着前进,只几个闪现,猛然出现在她面前——
      她惨叫一声,队列已经穿越她过去了。
      穿身而过的刹那,似乎有笑声在她耳畔说了一句话。

      送走传诏的长史,陆机静默片刻,对弟弟陆云说,“士龙,我去拜访一下张右光禄大夫。”
      陆云啊一声,然后是哦。
      洛阳街市一片繁华,香车宝马川流不息,陆机在一座绿柳环绕的宅子前下车。通报后不久,张华亲自来门口接他。
      “张右光禄大夫,士衡怎担当得起——”
      张华微微笑道,“士衡乃洛阳三俊之首,老夫当然要亲自出马迎接”,他携了陆机的手,边踱向宅内边问,“士衡此番来访,是为了何事?”
      “接到朝廷的诏令,让晚辈迁太子洗马,士龙迁太子中舍人,这诏令来得十分突然,士衡不知是否有什么由头。”
      张华抚了抚他用丝帛缠起来的胡子。
      陆云有笑疾,当年初入洛阳,看见这个用丝带把胡子绑得五颜六色的老头,差点没笑死。
      张华一点不生气,呵呵地陪着笑,看陆云的眼神慈爱得就像他是自己的外孙。
      后来这对陆家兄弟在张华的指点下,逐一拜访洛阳名士,见识了穿女人衣服的、涂脂抹粉的、服了五石散燥热难耐外出散步解热结果解到当街裸奔的……
      顿时觉得只用彩带绑胡子的张华妩媚得十分可爱。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
      “士衡的想法是怎样?”
      他微漠地笑了一下,“我这个太傅祭酒是杨骏封的,事情都过去一年了,还以为……朝廷已经把这事忘了。要贬我,我可以理解,但为何突然让我去太子那边?”
      张华云淡风轻地说,“太子洗马虽然品轶低了一级,却是个很有潜力的官职,机会不在眼前,而在将来。事情也并不突然,今年玉少师闹出那等事来,导致东宫有许多职位需要填补,这不慢慢地在补嘛,士衡切勿多疑,是贾将军在皇后面前力赞士衡与士龙才学,推荐你们过去的。”
      陆机脸色微变,“是贾将军……光禄大夫如何得知——”
      “当然是因为皇后来问过我的意见,陛下对辅佐太子的人选还是很上心的。”
      陆机一言不发,张华向来如此,他讲出口的话,无论对人还是对事,永远是正面的观点。当陆机与陆云因为是吴国士族而在洛阳遭遇冷眼与嘲笑时,唯有张华向他们张开了亲人般温暖的怀抱。
      张华的这些话对此时的陆机而言,如一丝覆面而来的柳絮,随手拂落,留不下丝毫涟漪。
      夜惜缘说贾谧将他视作优伶,以贾后向来为东宫选配人才的标准,果然将他当作一个只会写文章的花瓶,没有王佐之才,正适合派去东宫充数。
      你们贾家既然将我送给司马家,将来就不要后悔。
      夜惜缘。
      陆机轻轻冷笑,“不久前,有人劝我去太子那边,还说我什么都不需要做,等待即可。”
      “是何人如此未卜先知?”
      “未审光禄大夫是否听说过惜缘先生?”
      “老夫知道他。”
      “此人卧虎藏龙,可惜流落民间,若能得到光禄大夫举荐,让他人尽其才——”
      张华向来知人善任,屡屡向朝廷举荐贤才,不避汉胡。
      他浅笑,言语间有一丝嘲讽之意,“那位惜缘先生已经攀上了高枝,不烦士衡替他操心了。”
      看着陆机有些意外的表情,他满意地抚着胡须上的彩带,“贾将军将他从卫兰陵的府上聘了去,要大办宴席,让众人欣赏他的琴技,帖子刚刚到。”

      ——————————
      *
      《晋书·列传第三石崇》与潘岳谄事贾谧。谧与之亲善,号曰“二十四友”。广城君每出,崇降车路左,望尘而拜,其卑佞如此。
      《晋书·列传第二十五 潘岳》岳性轻躁,趋世利,与石崇等谄事贾谧,每候其出,与崇辄望尘而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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