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阙

作者:妩媚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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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郎(修改版)


      “喂,你们有没有听过薛家梅郎、盛家玉郎和邵家月郎?就是建隆十三年赏春宴群芳谱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畅春园在前湖设赏春阁一座,置群芳谱一册。每年赏春宴时各府公子比拼才艺,由君卿钦点状元、榜眼、探花登记造册,彰其才,播其名。

      建隆十三年的赏春宴,十四岁的薛文梅、十三岁的盛玉遐与邵月盈在众多献艺公子中脱颖而出,分列前三。

      卓念音乍听薛家梅郎四字,心头五味杂陈。

      自打醒事,安氏就总在他面前夸赞薛文梅,且事事都要他以薛文梅为榜样。

      薛文晏也极崇拜与敬重这位嫡长兄,他因与薛文晏交好,自然也总听说薛文梅种种了不得的事迹。

      侍卫中有人津津乐道,“听说当年薛梅郎名满凤都,赏春宴后,去应国公府提亲的车马把街口堵得水泄不通,戾太女还有意聘他做女婿呢!”

      卓念音暗自点头,当年承珺烨的确有意择选薛文梅为皇太孙女正君,承玹鏡还偷偷同他抱怨过薛文梅年长。

      另有侍卫议论说:“薛家乃簪缨世家,应国公马上功夫了得,据说还自创了套阵法,叫什么...什么八门......”

      “八门金.锁阵!”

      “对,就是八门金.锁阵!”侍卫口气唏嘘,“可惜薛家女嗣都死绝了,那阵图也下落不明。”

      “诶,我怎么听说那位薛梅郎曾亲手绣过张八门金.锁阵的阵图献给应国公做寿礼呀?”

      “切!你那是道听途说!区区男子哪懂阵法?绣个花儿草儿的还差不多!”

      卓念音心中一动,似乎薛文晏曾神神秘秘地提过此事,还千叮万嘱说绝不能外传。

      想当年,薛文梅男扮女装敢在揽胜楼同承珺烨对弈,后来畅谈人生抱负,更题壁‘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之佳句。

      承珺烨曾感叹,若薛文梅生为女子,定堪为将相。如今薛家被抄十年有余,薛文梅在教坊司挂牌亦有八年整。

      八年未见,不知这位梅郎哥哥变作何等模样?

      正寻思着,花帐内隐隐传出男子楚楚的哀哭,“求、求世女心疼心疼奴才吧......奴才好难受!”

      花台之上,赵粉已做落英舞,薛文梅的后臀鞭痕交错。面具、口.衔皆已被摘去,方才向仁再度将小半瓶‘颤声娇’灌了给他,他顷刻间犹如被架上火堆,除了下意识哀嚎,哪还顾得上半点尊严。

      相比其他三人,他叫声最响,也最难捱。

      殷歌饶有兴致的观望。

      向家与薛家素有嫌怨,且还有人命官司,向仁的二舅舅虽属自缢,薛文梅的姨母却难脱干系。

      卓念音蹑手蹑脚地绕去了花帐后面的支摘窗,手扒窗棱,好奇又忐忑地向内张望。

      向仁则命侍从将薛文梅从花台上架拉至铁梨木嵌螺钿理石八仙桌前,“太女,俪王主,这就是当年群芳魁首,薛扇滢最疼爱的嫡长孙薛文梅。”

      卓念音听见薛文梅的名字,惊得倒吸口冷气,瞬间捂住了嘴。

      眼前那颈部锁着铁链,像牲畜般跪在桌旁的卑微男子,无论如何都没法同曾经俊秀潇洒、意气风发的薛文梅联想在一处。

      与此同时,玹铮亦投去睥晲的眸光,只见一偏瘦的男子趴跪在地,身躯颤栗不已,虽然竭力咬着嘴唇,却依旧止不住喉咙中发出的低吟。

      “他真是薛梅郎?”薛文梅当年闻名遐迩,纵未曾谋面,玹铮也总听东宫的人在茶余饭后提起。

      向仁见玹铮蛮有兴趣,便掏出特制的醒神油在薛文梅鼻下蹭了蹭。

      薛文梅渐渐恢复神志,叫声也暂时歇了。

      向仁冷眼吩咐,“俪王主垂问,还不赶紧回话!”

      薛文梅略微定了定神,挣扎着给玹铮磕头禀报了名姓。

      太女见玹铮若有所思,“王姐在想什么?”

      玹铮端起螭龙犀牛角杯,呷了口青梅酒,“小王在想,世人皆赞薛家梅郎貌美性傲,今日得见,美则美矣,性情却......”

      说着伸手勾起薛文梅的下巴,见薛文梅瑟瑟颤抖,怯怯垂眸,不禁叹息,“可惜了,好好的一身傲骨,竟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向仁笑了起来,“俪王主千万别小瞧这奴才,初进教坊司那会儿,他张狂桀骜,不仅打伤过人,还火烧教习院,在销.魂馆足足关了三个多月。”

      “哦?”玹铮盯着薛文梅,“向世女所言可属实?”

      “回王主,属实。”薛文梅偷瞥了眼向仁,又惶惶叩头,“还请王主明察,奴才是犯过规矩不假,可经管教公公责罚,早不敢了!”

      太女含笑与玹铮碰杯,“薛氏谋逆,后嗣合该受严刑峻法管束,如今懂了规矩就好。教坊司也算功不可没!”

      向仁插嘴道:“他哪里是懂了规矩,不过是晓得疼了,薛家刚被抄那会儿,他曾写下血书替薛扇滢喊冤,还在诏狱门前大呼天道不公呢!”

      玹铮沉吟,“这事儿本王也有所耳闻,不过不知真假。若是真的,这奴才也忒不知天高地厚。”

      薛文梅唯恐玹铮拿自己做筏,忙颤声告饶,“王主所言极是,奴才当初的确不知天高地厚,不识严刑峻法,才会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向仁猛地揪住他头发,强迫他扬起脸来,笑容狰狞,“既是一时糊涂,眼下定想明白了。来,跟着我说,薛扇滢图谋不轨,是乱臣贼子,死有余辜!”

      他疼得面容扭曲,斑驳的泪水再次扑簌滚落。心中将向仁骂了千百遍,可深知今夜若不顺从恐难善了,且想到玹铮又不好糊弄,万一被瞧出端倪,这些年忍辱负重全白白断送,于是强忍悲苦,颤颤巍巍地重复道:“薛、薛扇滢图、图谋不轨,是、是乱臣贼子,死、死有余辜!”

      那是他生平最敬爱的祖母,可眼下却不得不当众辱骂,整颗心似被万千利刃狠狠划过,而向仁则得意地哈哈大笑。

      太女威仪赫赫地教训道:“薛氏,你既知有罪,便要安心在教坊司赎罪,胆敢有违,教坊司教不好你,还有诫奴院呢!”

      薛文梅听闻诫奴院三字,诚惶诚恐,连连称是。

      向仁亲自给玹铮斟酒,偷媚取容道:“听闻教坊司的林氏被俪王主发落去了诫奴院,等调.教好了,叫他也做回活花觚,定艳绝无双!”

      太女抿嘴,“只怕俪王姐怜香惜玉,舍不得。”

      玹铮懒得争辩,只搪塞道:“林氏娇弱,别说整夜,便是半个时辰也未必经受得住,还是算了。”

      向仁一拍大腿,“要说挨得住的法子也并非没有!”随即眉飞色舞地讲起了投壶与遛马,绘声绘色,引得太女也兴致盎然。

      殷歌更是挑起大指,“真有你的!”

      话音未落,就见薛文梅就地蜷缩,再度爆发出连串叫喊。原来醒神油只能令他清醒片刻,药劲儿一过,愈发熬煎。

      他手脚并用爬至向仁身边,拼命拉扯向仁,涕泪横流,“求世女可怜可怜奴才,奴、奴才真熬不住了......”

      向仁盯着他笑,脚下也不闲着,千百倍的令他难受,然从表面看来,却是副事不关己的架势。

      他知道向仁就是要当众磋磨和羞辱自己。

      年少之时,向仁对他相思成疾,偷偷攀墙窥视他,孰料被他姐姐差点打成残废,还被当众嘲笑是癞□□想吃天鹅肉。

      他当时只觉受了轻薄,万分羞恼,甩了两句狠话,还任由贴身侍从啐了口唾沫,未料向仁引为奇耻大辱。

      薛家被抄后,他沦落进教坊司,初夜便被太女用重金包下作为送给向仁的礼物。

      这些年向仁没少来教坊司作.践他,总是要把他折磨得死去活来方肯罢休。

      他无力反抗,只能默默忍受。

      时间长了,学会了用卑微的语气讨好和求恕,学会了如何忍受摧残与屈辱。

      向仁望着眼前摇尾乞怜的薛文梅,总觉得和最初相比,令自己多少失了些兴趣,可又不想轻易放过,于是待衣摆再次被扯动,故意戏耍道:“本世女听不懂你说什么,说的再明白些!”

      玹铮猜测向仁肯定还是想拿薛文梅当众取乐,本觉得有些碍眼,然有心试探薛文梅的深浅,便未动声色。

      薛文梅早已习惯向仁的路数,强忍着翻江倒海的凄苦悲愤,压抑着火烧火燎的熊熊欲.望,扭臀摆胯,还故意在嘴角挤出丝讨好的笑,“世女,奴才、奴才憋得辛苦,求您把金簪拔去吧!”

      向仁涂着凤仙花豆蔻的尖利指甲划过他脊背,声音充满戏谑,“好端端的拔去做什么?”

      薛文梅抖个不停,可怜兮兮道:“奴才想、想......”

      “想什么?”

      “想...想伺候您!想被您、被您狠狠地...狠狠地......”

      那个要字吐出来时,薛文梅的牙几乎咬出了血,趴在地上抬不起头。

      向仁纵声大笑,“瞧见没,这就是当年最不可一世的傲骨梅郎!”

      殷歌啧啧称奇,“我是真佩服教坊司,活脱脱把个会呲牙的狼训成了温顺的狗。”

      向仁猛踢了薛文梅一脚,“殷世女夸你呢,还不赶紧叫唤。”薛文梅不敢怠慢,果真汪汪汪叫了几声。

      卓念音见到此情此景,再也控制不住,哇的哭起来。

      花帐内众人皆是一愣,巡查侍卫闻声寻来,大喝道:“什么人!”

      卓念音见露了行藏,惊慌失措地想跑,不料头猛得撞在支摘窗向外撑起的窗框上,脚下又一滑,哎呦呦摔了个屁蹲儿。

      再要起身已来不及,明晃晃的钢刀架上了他的脖颈。他生怕不明不白死在侍卫手里,瞬间拼命叫嚷道:“承玹铮,救我!”

      后湖岸堤月色朦胧,花影生辉,晚风吹拂,香气袭人。

      玹铮走在前头,卓念音怯怯垂首跟在后头抹眼泪。忽然玹铮驻足,他没留意,一头撞在玹铮背上,哎哟捂住了头。

      玹铮转身,本想责骂几句,但见融融月光映着他珠泪满腮的琼面,即便侍从装扮也难掩娇俏风情,不免软下心肠,只肃声问,“知错了吗?”

      卓念音咬着嘴唇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嗯。”

      他终于明白为何花帐不是男人该去的地方,回想起方才所受的惊吓与薛文梅的惨状,心头酸涩凄哀,泪珠又潸然而落。

      玹铮无奈掏出云锦帕子递过去,“擦擦,跟花猫似的,丑死了!”

      卓念音接过锦帕使劲儿揉着眼窝,锦帕上淡淡的玉兰香气很是宜人。他见玹铮继续前行,忙趋步跟上,扭捏道:“王主,我、我能求您件事吗?”

      玹铮回头白了他一眼,冷嗤道:“卓六公子这不也懂得礼数吗?刚才是谁大呼小叫喊本王名讳来着?”

      卓念音被她噎得一窒,脸颊顿时泛起羞臊的赧色,“我错了,我那是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我再也不敢了!求您......”

      玹铮不等他讲完,停下脚步定定望着他,“认错也没用,薛文梅的事本王管不了,也不想管!”

      卓念音扑通跪在她面前,泪水盈盈,眼巴巴凝望着她,“我不敢奢求别的,至少叫他以后少受些罪成吗?”

      “你起来!”

      “不!王主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

      玹铮见他胆敢和自己耍赖,冷笑道:“行,那你就跪着吧!”说罢扬长走了十余步,却不料身后哭声越来越响,颇有雷霆震天之势。

      她不得已疾步回转,用力将卓念音拽起,厉声喝道:“不准哭!你不嫌丢人,本王还嫌丢人呢!”见卓念音身形颤动,嚎啕转为呜咽,无奈地问道:“先是薛文晏,现在又是薛文梅,你倒说说看,为何那么维护薛氏兄弟?要知道他们可都是朝廷逆犯啊!”

      卓念音的脑袋摇晃得好像拨浪鼓,义正词严道:“王主此言差矣,他们从未参与过谋逆,只不过受了家族连累。”

      “即便如此,那也是他们的命!这天底下就从没有只取不予的道理!”

      卓念音神色怏怏,义愤填膺,“可无论怎样,四个大女人拿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取.乐,不是英雌所为!”

      玹铮瞟着他气鼓鼓的腮帮扑哧一乐,“好好好!敢情本王在你眼里就是向仁之流!既然你是个白眼狼,本王即刻回去找太女,告诉她今晚也不用把薛文梅送去瑞景轩了。”

      她作势要往回走,卓念音大急,一把从背后死死抱住她的腰,哭着哀求道:“千万别!求您、求您大发慈悲,只要您放梅郎哥哥一马,我、我就算不当侍郎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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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9章 梅郎(修改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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