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灯人

　　醇音边扶他走到桌旁，边介绍：“师父，这位是白翁，来自海神坳村，正是我们要找的人。”

　　君蔼驻足桌旁，抬眼一看，来人一脚跨进门内，一脚还在门外，不禁笑道：“老人家不打算进来聊聊吗？”

　　白翁将他细细打量一番，转问醇音：“这位就是你的同伴？你叫他师父？你们要同去海神坳村？”

　　醇音点头：“是啊。”

　　“看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是个教文的先生吧？”

　　“额，师父与我文武皆有传授……”

　　白翁神色冷冷：“反正这个病秧子不成！”

　　君蔼疑惑的看了眼醇音，醇音只得如此这般解释一番，又说：“白翁大概是担心您的身体状况过不去半路的险要之处。”

　　君蔼点点头，复对白翁笑道：“老人家，进来说。”

　　白翁坐下，一脸不容商量的气势，只沉默着将桌上好茶一口口灌进肚中。君蔼见他没有松口的意思，只好问：“君某要怎样做，老人家才肯带我去海神坳村？”

　　白翁硬棒棒的来了一句：“你非要去也行，和这孩子一样拿出些乱流里活命的真本事来。这个也好办，明天一早，你随我再跳一遍赤江。”

　　醇音赶忙阻止：“这可不行！师父刚好一些，怎能受凉！”又把白天江边的事学了一遍给君蔼听。

　　君蔼了然：“如果老人家只是想试探君某的本事，也不必偏要跳那赤江。”

　　白翁不让：“去海神坳一路都是水，不跳赤江，难道跳窗外那养鱼的池子吗？一潭死水怎能考验出你水性如何？”

　　“如果是水性，君某倒有一个办法。”

　　白翁大掌在桌上一拍： “那你就讲！”

　　君蔼吩咐醇音去取一碗水来：“老人家，我想用这碗水与您打个赌。”

　　白翁直视着他的眼睛：“什么赌？怎么赌？”

　　“这里有一碗水，我们分别倒半碗在双掌中，保持水不漏不洒，如果您坚持的久些，就是君某输了，不随您去海神坳便是。”

　　醇音连忙附耳：“师父，白翁是出了名的善水，这样会不会太冒险？”

　　君蔼示意不必慌张，只和言问那白翁：“老人家敢赌吗？”

　　白翁挑着嘴角轻蔑地笑笑：“赌就赌，我还怕了你个后生不成？”

　　两人都双掌并拢，分别接着半碗水。白翁并紧手指，捧着左看右看，水面稳稳当当的，一滴都没有渗出来，遂得意的呵呵一笑，又凑过去看君蔼的手。只见他神色轻松的坐在桌旁，把捧着水的双手往桌上一搁，似乎不怎么在意。

　　这么自信？白翁看他的手，五指倒是慎重的并着，也不见得怎样用力，水面同样是稳稳的。

　　君蔼招呼他坐下，聊开了关于捕鱼和海神坳村生计的话题，白翁边答边凝神防着那水，耐着性子熬到大半夜，两个人的水都没见洒。白翁焦躁起来，看着对面人还是笑语宴宴，拉着他聊着聊那，仿佛对他们渔民的日子有多感兴趣似的。

　　白翁猛的站起来：“我不玩了！”

　　这一句突然冒出来，君蔼和醇音都面带讶异之色。

　　“你不洒，我也不洒，咱俩要这样挺着赌到天亮去？不用上茅厕、不用吃东西睡觉吗？”

　　闻得此话，君蔼淡笑致歉说：“是君某考虑不周了，老人家总不能和我们一样熬夜不睡的。那么……我们换个赌法？”

　　白翁捧着水不耐的坐下：“赶紧换赶紧换！”

　　君蔼示意把空碗拿来，将掌心水注入碗里，平摊开手掌：“老人家且看。”

　　白翁伸着脖子一看，那白玉一般颜色的掌心里干干爽爽，竟是一点都没有被水浸湿。白翁面露疑惑之色，把手中水照样子慢慢注入碗中，摊开手，挂在掌心的水珠直往下落。

　　“君某的水还是半碗，老人家已经少了几滴，此番应是君某赢了。”

　　白翁将双掌往身上一蹭：“你这是变戏法，算什么水性？我不服！”

　　君蔼无奈再问：“莫非老人家还有其他法子？”

　　白翁端起那碗水，冷笑道：“我老人家也是为了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后生着想，去海神坳一路有多大的水你们自是不知道，手上没沾个水珠那算什么？真有本事身上也不沾一滴水给我看看！”水字刚落，他忽然将碗往前猛地一送，碗里的水直冲君蔼身上泼过来。

　　彼时君蔼坐于桌前，醇音侍立在他身后，见水泼过来，醇音慌忙踏前一步，伸出袖子为师父遮挡。他与对面的白翁同时眼睛一花，但觉微风拂过身前，水珠飞溅而到之时，椅子上坐着的人已经不在原位，水哗的泼了醇音一身。

　　醇音尚在愣仲，白翁视线一转，却在自己身侧瞥到那一角白袍，连忙转头吃惊的看着他：“好……好快！”

　　君蔼看着对面头发眉毛都在滴水的醇音，叹了口气：“去换件衣服吧。”

　　两人重新入座，白翁眼里的狂妄已转为些许局促，好在他这回痛快的答应了带着君蔼同去，君蔼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暗自将这白翁细细打量。

　　白翁列了一些去村子的必备之物，包括铁片穿成的伞和精钢飞锁等市面上寻不到之物。君蔼见了单子并没说什么，只要醇音明早再去铁匠铺子里依样打制三份来，越快越好。

　　半个时辰过后，岳中天才风尘仆仆的回到客栈来。他拎着一个大食盒在桌子上摆开，都是当地的特色鱼鲜海产，屋子里顿时鲜香四溢。听得君蔼和醇音就要动身去海神坳会苏珀，岳中天立即表示这面的生意没什么可忙的，他也想去转转。

　　白翁不高兴：“不行！你们以为海神坳是随便想去就能去的？什么？你会功夫？会功夫也不行，村里已经有两个白吃白喝的了，最多四个，我们可养不起那么多闲人！”

　　岳中天有些尴尬：“那……我也就不叨扰了，小君，你们要尽量小心些，如果有什么需要只管联系我，只要是我岳中天能办到的，一定万死不辞。”

　　白翁剃着牙：“那敢情好，今年雨多，村里的渔船朽了几条，岳掌柜要是手头方便，拨点小船给我们呗？反正也用不了几个钱。”

　　岳中天不解道：“你不是说海神坳过个人都困难吗？我的船都在这朱潮镇，怎么送过去？”

　　“你就别管了，只要掌柜的拿得出来，我老头子自然有办法送得进去。”

　　白翁就在客栈住下，又过了几日，一切准备事宜敲定，就等每月潮水最小之时出发了。

　　机会转眼即到。一天夜深人静之时，有人在醇音屋外砰砰砸门，醇音那时刚睡下，听那敲门声急迫，只得不情不愿起来。

　　“白翁，你怎么总在半夜折腾我啊？这回是要干嘛？捞鱼还是捞珠？”这几日白翁每每叫他出去，以练习为名帮他捕捞江里的鱼虾来卖，醇音拒绝不得，很是苦恼。

　　醇音揉了揉眼睛，月光下，门外的白翁一身整齐鱼皮短装，肩扛手拎，这几日打造的行头俱全。

　　白翁一拍醇音脑袋：“看什么看！出发了！”

　　“现在？”醇音不可置信。

　　“现在潮水最小，你们淹死的概率也最小，要走就快点！”

　　“哦！”醇音赶紧穿戴好，拿了东西出门。

　　“快去把你师父叫起来。”

　　“不用叫的，师父晚上又不睡觉。”

　　“快去！”白翁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

　　两人推推搡搡的进了君蔼屋里，君蔼正坐在窗下写字，听说这就要走，立刻为岳中天留了一封简短的书信作别。三人收拾妥当，趁着月色穿过黑漆漆的街巷，进入镇南一片老树林中。

　　有白翁带路，虽然林内地形复杂、沟壑遍布，他们依然走得很顺畅。脚下地势越来越高，树木渐渐稀疏，头顶闪烁星空越来越近。醇音转身往来路一看，整个朱潮镇尽收眼底，零星灯火点缀在黑压压的城镇背景之上，正是一天当中最黑暗、最静谧的时刻。

　　君蔼也回望了一眼，喃喃道：“原来是此处。”

　　“师父猜到了海神坳村的位置？”

　　君蔼摇摇头：“我曾听朱潮镇本地人说，城镇东南面有一座小丘，一面是老林，另一面是悬崖绝壁，海神坳村就在距离这处绝壁几里开外的海面上，无论是划船还是步行都难以抵达，空中的乱流就连一只鸟儿也飞不过去。”

　　“真有这么夸张？”醇音不信。

　　走在前面哼着小调的白翁听了这话，哈哈一笑：“你们上来看看就知道镇里人有没有吹牛。”

　　片刻之后，醇音与君蔼相继登上了山梁，刚站稳迎面便是一阵冷冽的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强大的力道几乎将他们三人掀下山梁。

　　抱着一株小树站好，醇音重新放眼海面，但见面前广阔无垠的墨黑色背景被分为两半，上半部分星光熠熠，宁静唯美，下半部分如落入无底的地狱，涡旋一个挨着一个，滔天水浪呼啸来去，白沫喷溅，轰然作响。

　　看看脚下的悬崖，最底部暗礁遍布，锋利如巨兽的爪牙，根本没有落足之处。

　　“这里是处绝路吧？海神坳村到底在哪里？”醇音在狂风里对着白翁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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